皇帝望了初兰一会儿,却并未见怒色,反是话音一转,收了皇帝的威严震慑,露了些为人母亲的温柔,只道:“你今年……二十了吧……”初兰点了点头,道:“是。”皇帝叹了口气,道:“二十了……真是快……一晃你们都大了,只连满月那疯丫头都快做娘了……朕只觉着你们几个小鸟儿似的围在朕身边叽叽喳喳的打转,就只跟昨天似的……”不知怎的,初兰竟觉在皇帝这话音中听出些怅然酸楚。皇帝眸中神色愈发的柔软,只似个寻常的母亲一般柔声道:“你们姐妹几个都是朕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一个朕都疼,都宠,都了解。就比如你二姐,她性子直,脾气不好,虽说是个做姐姐的,却也没个姐姐的样子,只想着威吓妹妹们,却是少疼惜关心你们,你们姐妹几个谁她也没少欺负。为此,她从小也是没少挨骂,可如今大了,性子却也没见怎么改。不过朕知道,她对你们几个妹妹并没存什么坏心,不过是自小拔尖儿惯了,有些娇横。只说上次,她在朕跟前儿还一个劲儿的说你的好,说你心地纯良,温柔宽厚,可见她心里到底是念着你这个妹妹的……”皇帝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呢……自小就不爱说话,温温顺顺的,蚂蚁都不敢踩死,为个折翅的鸟儿都能哭上个半日。和姐妹们吵架拌嘴了,也只独个儿躲在一旁抹泪儿,那小模样儿让谁看了都觉得心疼,问你怎么了,你只摇着个小脑袋不言语,朕知你的心思,你是怕说出来让旁的姐妹挨骂。朕冷眼从旁看着,对姐妹们这份心思,她们几个谁都不如你,只说当日满月亲父过世,整日里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地,谁劝都不行,也只你这个才大一岁的姐姐有办法哄着她。”“你对姐妹们好,对大臣,对下人们都好,也怨不得人家说你是个菩萨心肠儿了,朕心里头也喜欢,可对你这温吞性子也不无担心,那时候还为此还说过你父王,怨他总把你小鸡儿似地护在怀里,弄得你胆小又腼腆,见了生人只躲在你父王身后头,连话也不敢说,想若这样将来你如何能独当一面,做朕的左膀右臂!?”“如今看来,倒是朕杞人忧天了,这吏部让你管的也算是有模有养,素日里交给你的差事也办得不错……还有……好些个事儿也都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只是……”皇帝说着又是一叹,道,“只是朕怎么觉得竟有些看不明白你了?可是朕一直就看错了?还是这么些年你长了本事了?”初兰才听着皇帝露了平日里少有的母亲慈爱,说了些儿时往事,便就红了眼圈儿,这会儿忽又听了皇帝这话,紧忙一个响头叩在地上,泪眼婆娑的哭道:“儿臣错了,儿臣错了,母皇再这么说,可是让儿臣去死了。儿臣万不敢有旁的心思,便是有时候鲁莽做了错事,也绝非有意伤母皇的心。儿臣愚笨,平日里少不得犯糊涂,若是儿臣做错了事,母皇就骂儿臣几句,把儿臣骂醒了,儿臣立时就改。只求母皇莫伤心动气,倘若因儿臣寒了母皇的心,儿臣纵是死一万次也不能宽恕自己!”说完亦不抬头,只趴在地上呜呜哭泣。初兰的悲哭之声似是勾得皇帝也有些心酸,眼圈竟也是有些发红,柔声道:“罢了罢了,哭什么,母皇知道你是个心慈孝顺的孩子,哪儿就生你的气了,不过是闲聊些家常,一时感怀说了那些话,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你也不必太多心了,得了,起来吧,别哭了,哭得母皇也跟着难受。”初兰呜咽着抬了头,吸着鼻子用手去抹眼泪儿。皇帝见她这模样,忽又失笑,叹道:“你啊,都为娘的人了,怎的还是小时候那副样子,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爱哭一鼻子,哭得只让人心疼。”初兰本是渐收眼泪,听了这话只觉窝心得很,鼻子一酸,眼泪却又是涌了出来。皇帝慈爱的啧啧道:“好了,好了,怎的还哭,可是盼着再让母皇哄你睡觉怎的?”“呜呜……”初兰哭得更凶了。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章打算写肥些,然后结束这一卷的,不过能,因为些到这儿的时候改了一遍,汗……占用了后面的时间,不好意思再多等一天发文了,于是明天晚上接着写,争取明天晚上或凌晨结束这一卷。写这章的时候比初稿改了一些,因为觉得吧女尊的皇帝,毕竟和男权社会的皇帝不一样,虽然同样是皇帝,但是母亲还是应该和父亲不一样的。由是对孩子的心态,于是把写好了的修改了些~~嘿嘿~~这样还是比较满意滴~135135、且说初兰与皇帝对话后,肿着眼睛回了府,也不敢让德郡王和顾卿尧看见,恐他们担心,晚饭都没敢出去吃,只独个儿窝在云霄阁,整整一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里百转千回,一会儿一个念头。先是一番温暖窝心,这都多少年没见母皇对自己露了儿时慈爱了,白日里自己哭了那么半天,母皇在边儿上哄劝的话都和儿时一模一样,连那神态都是一般无二的。可见母皇虽是九五之尊,素日里端着皇帝的威严,可到底还仍是儿时那个母皇,终归是疼她的。这么想着不禁又生出自责难受,只觉自己是个混人,怎的就能惹母皇生气了,想着母皇说那些话时的酸涩竟似还透着些寒心,直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前半夜只在这窝心自责中度过,到了后半夜,眼睛的红肿渐渐消散了,心里一时激涌起来的情感也慢慢的沉寂,只又觉着不对,甚至有些委屈。心道母皇如何只说我的不是,倒把昭辰说成个好的,什么直性子,好拔尖儿之类的,她可单单是个好拔尖儿吗?还说什么没对姐妹们怀着恶心,那她原三番五次的害我又是怎么回事儿?这回虽说我让陈怀绣递的那折子里确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当初若非她存了那个险恶之心,我还能生往她身上赖不成?难道这些只因她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装腔作势的说了些我的好话就全不作数了?初兰越想越气,又想皇帝说什么从小到大没少骂过她的话,有些小性儿的气道:你何时真骂过她了,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哼,说什么都疼都爱的话,可到底疼她多些。都是你的骨肉,凭什么我就得受她的欺负,她一向娇横,偶尔露个和软之色就把你唬住了。我自小何时存过害人之心,却只偶尔气不过的反击一回,反倒成了阴险小人了?我哪点儿不如昭辰了?只因为她是嫡出,我是庶出?初兰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及至把儿时许多往事都想了起来,只跟皇帝说的似地,竟又是躲在被子里嘤嘤的哭了一鼻子。心里的抑郁发泄了出来,脑子里倒也是清醒了许多。初兰吸着鼻子,揉着复又红肿起来的眼睛,怔怔望着屋顶发呆,慢慢的似是悟出些道理来。想昭辰或明或暗的做了这些个损人之事,母皇还能容着她,倒也算是昭辰的本事了。这绝非母皇昏庸,不便是非,只因昭辰捏准了母皇的脾性,懂得如何在母皇面前做戏。是了,她们与皇帝虽是母女,却更是君臣,尽忠尽孝之外,这为臣之道可也一点儿不能含糊。人道伴君如伴虎,昭辰想来就是深谙为臣之道。便是所有人都道她是个恶人,可只若皇帝觉她是个好人,她就能一直屹立不倒,嚣张跋扈下去。而她自己呢,哪怕天下人都说她好,只皇帝说她不好,她这日子也别想过得安稳,不定哪一天就要一头栽下去再也起不来了。初兰长呼一口气,心道真是怨不得母皇,甚至怨不得昭辰,只愿她自己单纯愚笨,原来这做“好人”也是大有学问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心存宽仁慈悲之心就行的。只说自那之后,初兰便就敛了才要显露的锋芒,踏踏实实守拙扮乖,一些个官场的应酬她是能推就推,只怕皇帝疑她有什么争权的心思,姐妹间倒也没如何刻意走动,她本就有个软性子的名声,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儿,旁人自也不觉有异。转眼便是年关,南黎守业的下人只若往年一般送来年货,给主子拜年。这原是件开心的事,可带来了个消息,却让初兰有些忧心,说是初兰的乳母田嬷嬷年中受了风寒,激起了些陈年旧病,一躺就是半年,至今未见起色,想是熬不过明年春天了。初兰听了一阵心酸难受,这田嬷嬷自幼带她,到她八岁出宫那年才是按着规矩去了她的封地守业,如今已有三四年没见了,不想如今竟听了这个消息,偏生她人在南黎,纵是她调得动满京城的名医,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连着三两日初兰心里头不舒坦,吃不下睡不好,夜里还总是梦见田嬷嬷的模样儿,想着她当年如何疼她护着她。几日后的夜里,初兰依在顾卿尧身上,忽的开口道:“卿尧,过了十五,你随我回南黎一趟吧。”顾卿尧自知初兰这些日子愁什么,便点了点头,道:“嗯,那父王和衡儿呢?”初兰道:“父王那儿倒还好,咱们都不在京城,母皇自会接父王进宫去住。只是衡儿,按说让他跟着父王进宫住些日子倒也合适,只若是让我离了他太久,倒真是想得慌。况他身上有病,那奇症不定何时就发了,我看这太医们也没什么好法子,留在京城未必有用,倒不若跟在咱们身边,我这心里头还踏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