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尧一直揪心地望着昏迷中的初兰,听了皇帝的责备才是回过神,还没开口回答,却是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落下泪来。皇帝见此,眸色一软,放柔了语气道:“朕不是怨你,只想知道她怎么就成这样了,若知道是怎么个缘故,太医们也好对症下药。”顾卿尧亦觉失态,连忙拭去泪水,声音却仍有些微颤地自责道:“皇上该责怪臣婿,都怨臣婿照顾不周……”皇帝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顾卿尧戚戚地道:“遇劫的时候,公主受了颠簸,昏迷了一整日。醒来的时候知道孩子没了,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场,直接哭昏了过去……夜里睡着也是哭,哭醒了又是一阵心疼难受,白天夜里这眼泪就没断过……”顾卿尧顿了一下,说起前事心里到底还是止不住地心酸。皇上和德郡王听了转头望着床上昏迷中的女儿,心里都跟着揪得难受,皇帝深深地拧着眉头,握着初兰的手怜惜得婆娑着,德郡王则是忍不住掉了眼泪,用袖子轻轻拭去。顾卿尧稳了稳情绪,接着道:“情绪好容易稳定些了,又听说侍卫们死的死,伤的伤,就又是一阵激动。母皇和父王是知道她那性子的,最是心善慈悲,素日里待人好得什么似的,哪里听得了这个?况那些又都是跟了她好多年的属下了,一时间似是受了刺激,连哭都不回会了,眼神儿发直,痴痴傻傻的闹了会子,才被按下了。可醒来后,却定要见见那几个侍卫的尸首,说是都跟了她多年了,如何也得送他们最后一程才不辜负了这多年的情分……”德郡王这眼泪是擦不断了,边擦边轻轻地叹道:“这实心眼儿的傻孩子……”皇帝没有说话,只慈爱悲悯地凝着初兰,用力捏了捏她的手。顾卿尧道:“只愿臣婿当时没拦着她,可也不知是不是那次出去受了风寒,回来后本已有渐好之色,可没几日竟又是躺下了,连东西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成日里一点儿精神儿都没有。她心里头难受,又怕旁人替她担心,只憋在心里不说,晚上做梦的时候还流眼泪,总是这样,再好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顾卿尧越说越伤心,声音发颤地道:“皇上派人来接时,大夫就说她身子不好,不宜赶路,可她又说怕母皇父王担心,紧着回京才是,这才是上了路。这一路上病情也是反反复复,时好时坏。许是这路程太远,终是受不住了,前儿还没进京城身子就垮了。臣婿这才赶紧让人来禀报皇上,又借了庄子让她休息了一整日,才是缓过些劲儿来……不想今儿竟又是这样了……”顾卿尧这些话说完,便就又掉了眼泪。不论朝堂之上如何指点江山,杀伐果决,耳闻着自己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亲骨肉受了这些的苦难,眼看着往日那温柔可人的娇女儿如今身形消瘦昏迷不醒,皇帝这心只跟被用剑捅似的,只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些的苦。这会儿终是也忍不住的落了泪,俯身轻抚初兰的脸颊,极怜惜疼爱地轻声唤道:“兰儿,母皇的好孩子,咱们回家了,母皇疼着你呢,你可睁开眼看看母皇啊……”她这轻唤,未将初兰唤醒,却惹得德郡王和顾卿尧更是伤心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皇城之内没有秘密,锦华宫这一幕当日便就传了出去,只说郜兰公主命在旦夕,锦华宫内哭声一片。仅一日的功夫,这传言就跟疯长的荒草一般传遍朝堂,直扰得人心惶惶。次日,皇帝听说了这传言,龙颜大怒,把当日锦华宫内所有的人一顿责罚,放下话去,敢私下议论三公主病情的,以诅咒皇嗣之罪论处。及后又对外宣称,说是因数月未见郜兰公主,甚是思念,留其在宫中居住,以叙天伦。如此这般,郜兰公主不久于人世的流言才算是平复下去。另一边,林景皓自是等不及皇帝出来辟谣,听闻初兰未得回府直接入宫的消息便就有些忧心,又偷偷打听了,得知初兰竟是昏迷着被抬进宫的,太医院一下子去了七八位,心里一下子就慌了,想去找刘顺打听消息,才知刘顺也是跟着入了宫。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屋中踱了半天,才是猛然想起霍如烟来,便就紧忙去找他,也顾不得找人递话,直接闯进了瑶台。瑶台内,梅三娘被林景皓的气势镇住,半受迫地带他去见霍如烟。霍如烟见了林景皓,一惊下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林景皓二话不说,上去抓了霍如烟的胳膊,急道:“她怎么样了?出什么事儿了?”霍如烟怔了一下,却不急着答话,扭过头去冲愣在门口看戏的梅三娘笑了笑,梅三娘便就识趣地关门出屋。林景皓全不理其他,不错眼珠的儿地瞪着霍如燕质问道:“她可真是病得严重?”霍如烟甩开林景皓,不紧不慢地回道:“放心,她没事,我有分寸的。”林景皓一怔,听出其中蹊跷,蹙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霍如烟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细细讲来,林景皓拧着的眉头却一直没有展开,反是更深了几分,及至霍如烟说完,他只深深地一叹,不无埋怨地道:“你怎么就能听她的呢,她才小产,身子虚弱,万一弄假成真,那该如何是好。”霍如烟有些生气地道:“你当我这么没分寸吗?我自是有把握的,那药确是让人一时损些元气,却不会伤其根本,我早先已给她悉心用药调养打了底,绝不会出错。皇宫里的御医可也不是吃素的,若不下些真家伙,怎又瞒得过去?你放心,等她从宫中出来,我再与她些滋养的药,保管她比从前还结实。”林景皓不言语,只斜睨着霍如烟。霍如烟原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林景皓偏生有这种本事,他只一个眼神儿过去,就让人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般,霍如烟便是如此,这会儿见林景皓睨着自己,虽是不愠不恼,却冷冷的让人心虚。“你少拿那种眼神儿看我。”霍如烟一撇嘴,没甚底气地道,“我原也没同意来着,虽说不会伤了根本,但到底难受,我也不忍心让她受这苦。可她自己执意如此,我也没辙,我若不帮她,她就自己泼冷水,吹夜风。若是那样,岂不真弄坏了身子?我也是没辙了,也是为她好。”林景皓不言语,心下暗叹,他不否认这个苦肉计施得好,若是旁人他绝无二话,可换做初兰却着实让他心疼,想她那娇弱的身子如何挨得了这些……霍如烟见林景皓不说话,却是眉头微锁,一脸的忧心,只怕这其中还有些别的暗险,思量了一下,便道:“其实……抛去她受些痛苦之外,也没有什么危险吧……其实这事儿说白了,不过是她想夸张些病情,向娘亲撒个娇罢了,人之常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林景皓只简单地回道:“可她的娘亲是皇上。”霍如烟露了些忧色,喃喃道:“那……你是说……这算是欺君?没这么夸张吧……”林景皓没有回答,算不算欺君并不是他担心的,大颜历代的皇位之争哪一次不是拼得惨烈,他担心的是将来。霍如烟却没想的那么深远复杂,只道这是欺君重罪,不由得有些惊慌,紧忙道:“那怎么办啊?她如今已经进了宫,虽说我那药稳妥,不应该被发现,可事怕万一,万一她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想了一下,又急着道:“你宫里面有眼线的吧,赶紧去打听打听,看她怎么样了?”林景皓原一心只担心初兰,这会儿听着霍如烟心急火燎的说了这么一串,才是意识到有些不对,带了些戒备地打量了一下霍如烟,只做轻松随意的笑道:“你倒是关心她。”霍如烟听出了林景皓话中醋意,一瞬间的心虚紧张之后,却只玩笑道:“那是自然,如今她可是我的好姐妹了!”林景皓眉梢一挑,回道:“这才多少日子啊,就成了好姐妹了?”霍如烟露了妩媚,故意玩笑道:“绝对没差的好姐妹!这段日子我们可聊了不少闺房私话呢,有不少是关于你的,你想不想听听啊?听听你在你的小兰花心里是怎样的地位,排在哪个男人前?又在哪个男人后?”林景皓见霍如烟露了平日常态,眼神言语中也无甚闪躲游移之色,方是安了些心,可他这疑心起了,却也不是轻易能放下的,便只半认真半玩笑地回道:“不用你说,她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世上真能在她心坎儿上,让她为之生为之死的,只我林景皓一个!”霍如烟美目一转,露了个无谓的笑容,心中却因林景皓这话泛起了小小的波澜,酸酸的不是滋味儿。152152、锦华宫。初兰醒来的时候,见顾卿尧歪靠在床边睡着,一双眼睛肿的跟桃核儿似地。这次她执意如此,却是彻底瞒了他的,只因如此才做得真切,也是不想把他卷进是非当中平白的替她忧心。可这些日子眼看着他为自己的“病情”又急又愁,眼泪也没少掉,她心里也是心疼得紧。不由得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顾卿尧被唤醒,忙是凑上前,抚摩着她的手轻唤她的名字。初兰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只轻轻眨了下眼,弯了弯唇角。只这小小的回应,也让顾卿尧一脸的欣喜,眼泪又不由得掉了下来,却是来不及拭去,便忙命人去禀告皇帝和德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