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棉门帘又被掀开,这回却没人进来,只刚刚进来回话的那个小厮探了个头,冲着宝儿做了个手势,宝儿会意,冲他眨了下眼,那小厮便放下帘子出去了。他二人这一来一往,刘子安自是明白,却假装心在棋局,什么也没看到。宝儿看了看刘子安的神色,试探着道:“老爷,林大人好像还没走呢。”刘子安不语,只低头看棋,啧啧道:“下棋的时候最忌分神,你可小心了,只怕你要损兵折将了。”宝儿见刘子安不理他的话茬儿,也不敢再说,低头看去,自己的一片棋果真被围得死死的,毫无出路,便道:“是小人棋艺不精,只怕这辈子也够不着老爷您分毫。”刘子安摇摇头,道:“你这棋艺是欠火候,去吧,把林大人叫进来,让他给你指点指点。”“是。”宝儿得了令,连忙出了,将林景皓让进了屋子。林景皓甫一进屋,便忙给刘子安请安问好,他在雪地里冻了近一个时辰,只觉四肢僵硬,好像身体里的血液都结成冰了似的,这会儿猛地进到屋里,只觉一阵热气袭来,暖和得竟有些发晕。刘子安只像没事人似的说道:“你来得正好,可个宝儿做个军师。”林景皓看了看棋局,不敢多言,只是称是。这边宝儿已经搬了椅子,请林景皓坐在一旁,自己又坐回原位,继续这棋局。“林大人事忙,如何有空来看老夫这行将就木之人。”刘子安说着,随手落了枚子,却也不正眼看林景皓。林景皓忙道:“下官听闻大人身体迁安,特来探望大人。”刘子安鼻中一哼,叹道:“难得啊难得,难得你还想着老夫,老夫以为林大人有美相伴,这眼里就容不下旁人了呢。”“下官不敢。”林景皓道。刘子安动作停住,斜睨着林景皓,冷语道:“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连老夫都敢算计,这世上可还有你不敢的?”林景皓心中一颤,面上只作出茫然的样子,道:“下官不知大人的意思。”“不知?”刘子安勾了勾嘴角,“我当你上次去商泽是怕旁人办事不利,不想竟是收集钳制老夫的证据去了。”林景皓脸上虽仍是平静,只眸中却闪过一丝惊色,虽只有一瞬,却也被刘子安看得清楚,只听刘子安道:“那诗集中暗藏账册,除了卢秉义和老夫,没人知道解读地方法,卢秉义将它给你之前在上面又做了别的手脚,只防被人偷看了去。不想你林大人却真是聪明,到底被你给想出了解读之法,只怕你不但看了,或是已经抄录了副本吧。只是可惜,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懂得偷吃,却不懂得擦嘴,可被老夫看出来啦。”或是屋子里火烧得太旺,或是因为心虚,又或是刘子安的话太过于咄咄逼人,林景皓此时额上竟是有些冒汗,再不敢多说一句,只怕越说越错。“你看去做什么?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等着有朝一日拿他钳制老夫?又或者想在佳人之前献宝?求些恩宠?”刘子安顿了顿,落了一枚棋子,复又不屑的笑道,“可惜啊可惜,你这儿一个劲儿的费力,人家未必领情,她这一招暗度陈仓,不止瞒了天下,只怕连你这枕边人也瞒了去。”刘子安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然,字字句句都说进了林景皓的心里。清晨初兰被皇帝急诏入宫说话,他心知必与平阳之乱有关。不出半日,从宫中传来消息,只说平阳府尹递上折子,上奏因有奉郡赵家大肆放粮,故而平阳府粮价渐平。此时再想初兰这些日子的表现,他终是恍然大悟,以初兰的性子,商泽闹得那么凶,她不可能不心烦意乱,可她这几日却似一切如常,如今看来,可不是因为她早有盘算,胸有成竹了吗?再往前想,商泽那场大火到底是谁放的,他心中也便明了了。其实这事原不难猜,只想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谁都没有理由去放那场火,只有初兰或才可能。深夜运粮,突然失火,急转粮草,这么多明显的线索,他如何就没想到?旁人或许不了解初兰,只当她没这个头脑,没这份心思,他却是了解她的,她并不是没这个筹谋,只平日不用来算计罢了。可他当时却竟是没看明白,只当有人故意害她。这若是旁人的事情,即便再复杂的谋划他亦能抽丝剥茧,静下心来想个明白,只这事情一关系到初兰,他却竟是糊涂了,真真是关心则乱吗?“哈哈!”宝儿的笑声忽的将林景皓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但见宝儿眯缝着眼睛,满脸笑容的对刘子安道,“老爷,您看仔细,这块儿地方可归小人了。”林景皓低头望去,果见宝儿所执白棋抢占了一块不小的阵地,将黑棋团团围住。宝儿得意的笑道:“老爷才教训小的,这下棋最忌分心,只老爷自己却犯了忌,只顾着和林大人说话,您看,您这一不留神,可让小人抢占了先机。”刘子安望望棋局,点头笑道:“嗯,果真是有长进。”宝儿听老爷这么夸他,更是欣喜,才要说话,却又听刘子安道:“只你这点儿小伎俩,对付同你一般的孩子或是不错,只在我眼里,还是太嫩了。”说着随手落了一枚棋子。林景皓闻他此言另有深意,心中惊恐,不由得低头去看那棋局,只见因刚刚这一子,才已入困境的黑棋,冲出了一口气,直待活了一片,而白棋看上去似仍有机会,只这势头却是减弱,只这一枚棋子,瞬间局势大变。宝儿挠头不解,刘子安却并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一收刚刚和蔼宽容之色,连下了几步狠招,招招致命,直杀得宝儿毫无招架之力。只片刻,大局便定。宝儿这会儿早已没了刚刚得意,叫苦不迭,直叹道:“老爷,您可饶了小人,让小人一回吧。”刘子安微微一笑,道:“你刚刚若不相逼,我或可让你一回,只当和棋,这会儿你攻我不成,才来讨饶,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刘子安这话明里是在对宝儿说,只林景皓却是听得明白,这正是他害怕的地方,也正是他今天来见刘子安的原因,他只想知道初兰这番动作,刘子安会如何反应。看来刘子安也是知他来意,话里话外多番暗示,直让林景皓心中愈发惶恐不安。这边林景皓兀自胆寒,那边刘子安与宝儿的棋局却仍在继续,宝儿眼看着溃不成军,心有不甘,直勾勾的盯着棋局,琢磨着可有什么挽救之法。刘子安见状笑道:“别看了,以你这点儿本事,只怕想到明日也想不出。你身边坐着位手谈高手,你可求求他,看他或许能帮你。”宝儿听了,一拍脑门儿,转对林景皓道:“林大人,您可帮帮小人吧。”林景皓这才回过神来,细看那棋局,心中不由得大惊。但见两棋交锋之处,只要黑棋稍稍一攻,白棋便要全面崩溃,只黑棋却并无意直接绞杀白棋,反而给白棋留了一丝喘息之地,且故意留了些破绽,然细看这些破绽,却又都是引诱白棋上当的陷阱,一旦踏入,死无葬身之地。通观全盘,白棋竟无一丝回环余地,如何挣扎都不过是死路一条,区别只在于死得好看难看罢了。刘子安观察着林景皓的神色,但见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不由得笑道:“看来林大人也难有起死回生之法。不如让老夫给你指上一条明路。”说着,探身从林景皓面前的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手在空中滞了一下,一松手,轻轻的掷在棋盘之上,那棋子打了几个转,终是停在了棋盘之上。宝儿在一旁看着,只当自家老爷有什么神来之笔,回生之法,但见刘子安只是扔了个子在棋盘之上,不由得诧异的问道:“投子认输?这算什么回生之法?”刘子安笑道:“傻小子,这生的不是这白棋,而是这下棋之人,这白棋注定惨败,留之何用?倒不如早些弃了吧。”说完斜睨了一眼林景皓,但见他整个人似是僵住一般,双眼直直的盯着那棋局,神情木然。※※※※※※※※※※※※※※※※※※※※※※※※※※※※傍晚,林景皓心神恍惚的回了府,他心中有事,又在雪地里站了那么许久,再结实的身子也是顶不住的,只还没吃完饭,身子便有些发沉,手脚发冷。初兰见他这模样,连忙探他的额头,竟是热得很。初兰焦急,连忙叫了张医官前来诊病,张医官给林景皓把了脉,只说是受了凉,没什么打紧,喝几幅汤药就好,初兰这才略放了心。晚上,云霄阁。林景皓在初兰的监视下把一大碗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待到画眉将端了空碗出去,初兰方是半忧心,半埋怨的对林景皓道:“你今日去哪儿了,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两件衣裳,怎么就冻着了?”林景皓挤出了个笑容,没有答话,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出屋。初兰见状忙是拦着,急道:“做什么?才喝了药,又要出去挨冻怎的?”“天色不早了,我回东园歇着,你也歇着吧。”初兰听他这么说心中不满,一撇嘴,嘟囔着:“也不知是谁前日还信誓旦旦的说寸步不离,说什么只盼拿绳子拴在身上,日夜带着才踏实,才过了两日,可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