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扒开人群挤进去,但见自己还是来晚了,院子里已经打成了一片,大宝把杏花男人按在地上,揪着脖领子抡拳头,春来也跟杏花的大伯子揪在一块儿打得不分你我,打得最凶狠的却是桃花这边,她拉扯着杏花的大嫂,俩人一边儿打一边儿骂,爹娘祖宗全骂了出来,头发也全都扯散了。一个干巴瘦的老太太站在一边儿,荷花认得,便是杏花的婆婆了,这会儿哭天抢地似地拍着腿大喊:“哎呀!哪辈子造了孽啊!遇着这帮不讲理的夜叉兵啊!大过年的来人家杀人啊!不让人活了啊!他们要打死我这老太婆啊……”院里院外围了一大堆人,一个个都在一旁干瞪眼的看热闹。荷花大喊了几声,怎奈一干人等打得昏天黑地的,别说听得见听不见她喊话,即便是听见了都打急了眼哪儿收得住手。荷花喊了几声不管用,便忙冲上去拉架,她扯了桃花和杏花大嫂的胳膊,大喊:“都给我住手!别打了!放手!”两个女人都掐红了眼,谁也不罢手,杏花的大嫂更是个泼辣的,见了荷花只当也是来干仗的,两个对她一个她哪儿肯吃亏,拽着桃花的手松都没松,抬腿就给了荷花一脚。荷花没防备,正被踹在小腿上,疼得她一叫,腿一软撤了两步坐在了地上。“啊!!!”人群中忽然爆出一声大吼,声音大得直把打架的看热闹的全都吓住了。众人一愣神儿的功夫,但见人群中跑出一个人来,直奔杏花嫂子过来,二话不说,咚!照着面门就是一拳!杏花嫂子连声都没喊出来就躺在了地上,大概是被那一下子打懵了,她没哭没喊,一脸木然的爬了起来,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看,全是血。杏花嫂子还发愣呢,拳头又过来了,只还没砸上就被拦住了。这打人的就是长生了。才荷花急急忙忙的挤了进来也没管他,他被挡在人群外头正急得团团转,便听着里头荷花着急地大喊,他急得扒开人群挤了进来,才一露脸就见荷花被人给踹了,这便有了刚刚那场面。却说荷花赶在长生对人家挥要说乡下人撒泼斗狠,动起手来那可说是阎王老爷也不吝。到民风彪悍的地界,两家人打架打出人命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官府还管不了,若惹急了,一村的人拿了锄头去围县衙也不是不可能。自然这都是旁话了,安平县这地方民风淳朴,虽拌嘴打架是不可避免的,但人人心里都有个准头,不能把人往死里打,都是街坊四邻,沾亲带故的,今儿打了,明儿和了,终归还是要走动的。另外还有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不许动人家老人孩子,男人不许欺负女人。说白点儿就是好男不跟女斗,倘若你媳妇儿跟人家媳妇儿掐架挨揍了,你就算再心疼老婆也不能动手打回去,心里实在恨了,可以去那人家把她男人揍一顿解气。若是遇到不讲理的泼妇上赶着要跟你动手,你也不好回手,依旧是男人对男人,去让她男人管她。所以,当长生这拳头挥在了杏花嫂子脸上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懵住了。待到杏花嫂子摸着自己的血回过神儿来,嚎啕大哭:“妈呀!打死人了啊!”围观的人才被唤醒了似的。原不过是看看热闹,这会儿竟见着又高又壮的汉子照女人脸上挥拳头,却又是另一个说法了。到底是一个村子的,如何也不许外村人这般欺辱上门。人群中便有些不满之声,男男女女吵嚷着:“哪儿来的混蛋无赖!大老爷们儿打女人!要不要脸了!”“太欺负人了吧!大过年上人家里来捣乱撒野!”“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当我们是好欺负的?!”荷花一边死拉着长生一边环视人群,见有几个壮汉子跃跃欲试的往前挤,像是要与他们为难,不免犯了慌,硬打起来他们绝对要吃亏。大宝是个不服软的,人家越是人多他越犯狠劲儿,见这架势一把松了王福根,眼睛一瞪就要抄家伙,亏得春来是个有分寸的,在他旁边一把把他拦了。几个壮汉见大宝一副不服挑衅的模样更被拱了火儿,撸着袖子上前道:“怎的?还想跟我们干干?来啊!看你们村儿的人是不是只会打女人!”大宝待要犯横,桃花却是一下把话接了过来,一点儿不见惧色的厉声道:“我们村的人打女人?他王福根可是你们这儿土生土长的不是?你们怎么不问问他打没打女人!”荷花暗松了口气,她知桃花机灵,赶在大宝跟众人顶起来之前把话茬接过来,不管吵成怎样,她一个女人跟几个汉子对峙,至少是动不起来手了。果然,那几个大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大宝和春来那儿转到了桃花身上,虽也瞪着眼,可到底拳头是松了。桃花大声道:“要没他王福根把我二姐打的只剩半条命了,谁愿意大过年的跑这儿来触着个霉头!我二姐在他家受了委屈,还不许我们做姊妹兄弟的给她撑腰,上哪儿说理去!”乡邻一时无话,大概是对王福根一家的事也有些了解,桃花见众人这脸色又来了底气,刚要豁开去继续大骂,便听人群有人喊了一嗓子:“咋个没地儿说理了?!”众人一愣,但见乡邻一片骚动,全都恭恭敬敬的退了退,闪出一条道来,一位六七十岁的长者走了出来。这人便是王家庄辈分最高的了,村里的晚辈都叫他二爷爷,年长的也要尊称声二爷。只说这王二爷眯着眼看了看这场面,最后望着桃花冷语道:“是你说我们王家庄没有讲理的地方了?”他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子压人的气势,桃花才那气焰一下子被浇了冷水似的,她摸不清对方的身份来路,又没料到突然杀出个人物来,一时没得应声。杏花婆婆这会儿迎了上去,道:“二爷您来了就好,这几个可是欺负到咱家门口了!您看把庆儿他娘给打的!”说着又拿手指着长生道,“就这么个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生生往我们娘儿们脸上砸拳头啊!这可不是要人命吗!”王二爷听了没言语,望着长生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冷的直让荷花心口打颤,似是他随时都会开口,然后便有一群壮汉子把长生拉走卸胳膊卸腿。她下意识的往前上了两步,把长生挡在了后面。桃花仍是故技重施,却也不似刚刚对那几个汉子那般狠历,带了些委屈的道:“是他王福根先打了我二姐,把她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半条命都没了……”“老爷们儿教训媳妇儿!没啥说的!”王二爷一声断喝,生生把桃花的话给堵了回去。王家人听了这话都上了神气。桃花则被噎得说不出话,原自己的理,人家只这一句话从根儿上就给你否了,摆明了护短,再怎么理论也不能了。荷花见这场面要僵,提了口气,接过话茬道:“这位爷爷说得对。我不知道辈分,只叫您声爷爷,您别怪罪。您说的是道理,男人教训媳妇儿没啥说的。可不论怎样也得有个原由不是?七出之条咱也懂,只要他王福根能说出一条来,别说打,就是把我妹妹给休了,我们娘家人一句话也没有。可您问问他,我妹妹可犯了啥大错儿了,要挨得他那么重的手?”“我那二妹子的性情,不是我护短,您只管让人去我们村儿打听打听,若还有比她更温顺的,您只管来打我的嘴巴。甚至也不用去我们村儿,我妹子嫁来咱们王家庄两年多了,我只问问各位叔伯婶子,大哥大嫂,她可和你们哪个红过脸,拌过嘴的没有?只要说出一回,我往后的话也就都不说了。”荷花说着顿了一刻,环视乡邻,见众人有摇头有点头,不论怎个反应却都是认了杏花的温顺性子。荷花又接着道:“退一步讲,我妹子年纪小,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需要教导了,男人管,婆婆教,这都是理,急得动了手也是在所难免,可大嫂子打小婶子,这又是哪处的规矩?我妹妹别说没个错处,就算真有个什么不是了,婆婆相公管不好,还有老子娘呢,再不济还有我这当姐姐的敲打她!怎么论也轮不到他家这大嫂子往前伸手!两口子过日子,哪儿有不吵架拌嘴的,这若是只要拌了嘴了就全家人联合起来一块儿轮着打,我妹妹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跟他过的。”“大过年的,他王福根家知道和乐,我们家就不知道了?谁愿意在这日子口找不痛快?大年初二姑娘姑爷回娘家,他王福根连个面儿都不露,让我妹妹带了一身的伤自己回去,若真挑起来,我们姐儿几个替我爹娘教训姑爷是不是也算理了?”“您是长辈,只有您教训我们,没有我们跟您讲理的说法。我今儿说这些,纯粹是心疼自个儿妹子,替她委屈……”荷花这番话说得情是情理是理,围观的乡邻都没了刚刚的义愤填膺,王家人也是理亏,全都缩着脖子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