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市委书记公然排除在治丧小组之外,并没有让康毅感觉到沮丧,他明白,这时候灰溜溜离开,就等于自动放弃了去寻找事情转机的机会。
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略有些麻木的四肢,刚想推门出去,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让康毅放下了抬起的手。
屏气凝神,康毅将耳朵紧贴在门上,隐约能听见陶建斌正在说着话,康毅心想,陶建斌正在对话的人应该就是宋大妈吧?不知道两人在密谋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了声响。
康毅推门出来,楼道里空荡荡的,空气平静的流动着,竟显得有些阴森,就像暴风雨将至前的片刻宁静,这份宁静,仿佛在积聚力量,就像强大的攻势来临之前,总需要一个酝酿的过程。
张海潮卧室的门也关闭了,不知道宋大妈在高高在上的市委书记面前,会不会手足无措?
压抑的气氛让康毅不敢有片刻停留,他疾步向楼下走去。
桃园宾馆指派在九号楼服务的两名女孩挤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康毅看过去,两个女孩眉清目秀,想必是被今天发生的事情吓住了,这会儿脸色有点苍白,蔫头耷拉脑地坐在那里,像两只受伤的小猫,紧紧依偎着,互相舔舐对方的伤口。
康毅在两人身边坐下来,看她们噤若寒蝉的样子,便安慰道:“张市长走了,很不幸。你们也不要太过于自责,看开些,生老病死是谁都抗拒不了的。张市长的脾气你们应该了解,他休息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打扰的,即便我打电话过来,也会被他骂一顿,你俩别难过了。”
作为张海潮的秘书,康毅经常出入九号楼,俩女孩对他很熟悉了,听到他劝慰的话,紧张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康秘书,谢谢你!”跟康毅道谢的女孩姓刘,大家更习惯称呼她巧芝,巧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也没想到张市长说走就走了,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张市长喝了不少酒,但人还是清醒的,上楼之前,还特意吩咐我俩别打扰他。九点钟不到,张市长卧室的灯就熄灭了,我俩见他休息了,就自作主张溜了出去,哪里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呀?本以为偷偷溜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没曾想十点多回来的时候还是被陶秘书长揪住了……”
“等等!”巧芝的话让康毅心头一跳,打断了她后急忙问道:“你是说,昨天晚上陶秘也留宿桃园?”
“对啊,陶秘书长就在隔壁十号楼休息的,昨天晚上我进门时,他正在这边溜达,看到我后没头没脸就是一顿臭骂。”巧芝说话脆生生的,涉世不深的她言语中不自觉的流露出对陶建斌小题大做的不满。
康毅脑袋飞速运转着,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寒冷的,夜深人静时,陶建斌不在自己的屋里呆着取暖,跑到九号楼前溜达,无法不让人产生联想。
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康毅脑海中形成,难道说,给张海潮送钱的,是陶建斌?
他这样想也不是没有根据的,首先来说,陶建斌是政府接待办主任,全盘负责市政府的接待事宜,只要市政府有接待任务,他基本上会盯在桃园。这桃园宾馆,名义上是经理廖杰在负责,实际上,真正当家做主的,却是市政府秘书长陶建斌。
所以,没有人怀疑陶建斌能拿到各位领导居所的钥匙,这就给他栽赃陷害创造了有利条件。
第二点,有人把陶建斌形容成市长崔立文身边的一条狗,陶建斌对崔立文的指示言听计从,崔立文让他去咬谁,只要撒开手中的链子,他亮着牙就出去了。
溢扬官场的干部们众所周知,省里对溢扬这些年来经济发展止步不前相当不满,把张海潮空投到溢扬来担任常务副市长,摆明了就是让他来激活这潭死水。
张海潮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却有着军人般刚正不阿的性子,他做人不卑不亢,做官一身正气,敢于硬碰硬的强势性格和溢扬市政府机关的浮躁散漫的工作作风格格不入。加之上任后手持省委赐予的尚方宝剑,一过来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溢扬的经济工作。
经过一段时间的改革,他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一批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捋他的虎须。凡事有利必有弊,张海潮的改革,必然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以崔立文为代表的地方势力便对张海潮非常不满。
要说溢扬市地方势力的代表人物,王万忠首当其冲,其次才是崔立文,溢扬市的干部们都知道王万忠与崔立文矛盾很深,但在事关溢扬发展大计上,两人还是能够达成统一意见的,搭班子四年以来,彼此间也能维系一个相互合作又互相牵制的平衡局面。
这种局面直到省委将张海潮空投到溢扬后被迅速打破,溢扬市稍有眼力的人几乎都能看明白,张海潮到溢扬来,瞄准的是崔立文市长的位子。
对张海潮来溢扬任职,王万忠是乐见其成的,他巴不得张海潮和崔立文斗个你死我活,这样更有利于他平衡溢扬常委班子的局面。同时,王万忠对张海潮也有提防之心,张海潮真要是顶了崔立文的缺,下一步对准的可就是他屁股底线的宝座了。
张海潮上任半年来,王万忠始终在观察着他,发现他只是在自己分管的领域内大张旗鼓的进行改革,并不参与市委的斗争,暂时安了心。
崔立文就不同了,面对张海潮咄咄逼人的气势,崔立文一系人马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虽然大半年按兵不动,但汹涌的暗流却无时无刻不在酝酿之中。
康毅清楚的知道,对崔立文来说,在任何事情上,他都可以向张海潮妥协,唯有市钢厂,是他绝对要牢牢把控住的阵地。三天前,张海潮突然间到市钢厂视察,引起了崔立文的警觉,虽说他表面上没啥表示,但内心的惶恐已经暴露无遗。暂时的隐忍不发,说到底就是怕张海潮将市钢厂的真实情况反映到省里,进而让省委大佬找到一棍子将他打死的确凿证据。
所以,崔立文想尽千方百计,也要阻止张海潮有染指市钢厂的机会,但是,能动用的手段都用上了,他甚至不惜出让一部分钢厂利益作为敲门砖硬是敲开了省委某领导的家门,这位领导也答应从中调和,为此专门给张海潮打来电话,还是没能动摇一根筋的张海潮对市钢厂进行彻查的决心……
想到这里,康毅感到一阵胸闷,扫了巧芝一眼,他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九号楼紧挨着碧湖,隔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对面就是桃园主楼。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华丽的光线照射在这座白色高楼顶上,让它看起来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映照的湖面都金碧辉煌。
康毅在碧湖前默站了一会儿,胸闷的症状略略好转了些,转身向罗倩车的方向走过去。
德国产奥迪汽车是溢扬市委市政府的公务用车,作为市政府副秘书长的罗倩,自然有资格配备这样一辆车作为出行工具。
一上午的忙碌让康毅有点疲惫,打开后车门,他准备休息一下,顺便理清思绪,找到破局的关键点,不大会儿工夫,就听见有人走了过来。
康毅刚想坐起来,就看见陶建斌鬼鬼祟祟的朝车里看,他连忙俯下身子,好在车玻璃上贴着深颜色的膜,倒不必担心被陶建斌发现。
陶建斌也只是匆匆扫了眼,确认驾驶座没人后,拿着电话拨打起来。他压根没想到,康毅此刻就躺在后排座椅上。
陶建斌小心谨慎的神色让康毅多留了一个心眼,便躺着不动,仔细聆听着他在电话中说些什么。
电话接通后,就听见陶建斌跟对方说道:“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是廖杰,在他之前是九号楼的服务员打开的房门,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您放心,那钱也不是我放进去的,对,对,肖天过来的时候确认没人注意到……嗯,省里派人下来的时候,只要咬死了那五万块来历不明,就是一笔糊涂账。”
陶建斌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等候对方的指示,“嗯嗯,我明白,桃园没有监控设备,两个小姑娘昨天晚上离开约有两个小时,在有没有人进出张海潮房间这个问题上,没人能说得清楚,宋大妈那边我已经嘱咐好了,她不敢乱说话……关键是王书记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他应该能够看出些端倪来,不过大局为重,我想,他应该不会跟省委领导多说什么吧,毕竟对他也没好处。”
“您说得对,王书记想大事化小,应该会统一口风,他独自在一号楼给省委领导打电话呢,”陶建斌不时点着头,康毅看得出,他对对方很尊重,又嗯了几声,他继续说:“表面上的平静并不说明王书记对省里将张海潮空降过来没有意见,或许只是表象,是做给省委看的,这一点您早就有所考虑了。我明白了,一动不如一静,我们暂时静观事态发展,对,主要取决于王书记的态度。”
见陶建斌挂断了电话,康毅徒然明白了对方是谁,陶建斌是在跟市长崔立文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