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这个人不关心他的身份,这让他没来由地第一次生出些出格的想撒野的念头。他拍掌大笑起来,说,“你真是个妙人。”他们这么一前一后的走了一段,实际上是慕习在走,梁元劭在追,一路上他断断续续地问东问西,问他喜欢读什么,喜欢吃什么,是否真的过目不忘,那能不能倒背《左传》。慕习顿住脚步,无奈地回身问他,“你老跟着我做甚。”梁元劭笑嘻嘻地说,“我还真有点累了,我们坐下歇息会儿。”话音落地,他余光就扫到了身侧不远处还泛着波光的池塘,他兴奋地指给慕习看,问他,“你会游泳吗?”“啊?”慕习还没反应过来,梁元劭已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开始解身上的衣带。慕习看得眼神都有些僵直了,梁元劭下了水,游了一个来回。阳光下随着梁元劭的动作一层层荡出去的波浪,金光粼粼的,慕习找了岸边一处干草堆,抱膝坐下。太阳开始落山了。梁元劭游了一阵,见慕习没有动静,起身往岸边走,在慕习面前蹲下,他有几缕碎发被打湿贴在额头,皂白分明的眸子对着慕习的五官瞧瞧看看,然后他问,“你怎么总苦着一张脸。”慕习不以为然,微侧过头,嘟囔道,“关你什么事。”梁元劭脑中灵光一闪,起身往慕习身后走去,他手脚并用没两下便攀上了一颗大榆树的树杈,他站在上面喊,“你看着啊。”之后便如一条打挺的金鱼,绷紧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咕咚一声,一跃入水。水花四溅,慕习没来的及退后,水珠四散落在他的衣襟上。他本就被梁元劭的行动吓了一跳,又被水泼了一身,比起生气,他倒更记得刚才水珠在空中扬起,有彩虹折射入眼中。梁元劭撸了一把脸,从水里跳起来冲他喊,“真抱歉,忘记告诉你往后点了。”“你”慕习抖抖身上的水,最后气道,“你可真是荒唐。”梁元劭无赖地咧着嘴笑,问他,“还想再看一遍吗?”慕习眨眨眼,他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有了爱看这砸出来的水花的恶趣味。他还在犹豫的功夫,梁元劭又完成了一次鱼跃龙门。等他自己也玩的尽兴了,也着实拉不动慕习下水,梁元劭才翻上了榆树的树杈坐着,稍微消停些,他荡着脚伸出手对慕习说,“我拽你上来吧”。慕习坐在因为承受了两人重量而摇摇晃晃的树杈上时,摒着呼吸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梁元劭还在一边笑他,说“你别怕,摔下去也没事儿。”慕习只后悔刚才为什么鬼迷心窍,要伸出手去。远山如黛,夕阳如血,初秋静谧高远,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半晌,梁元劭开口问道,“你在为了什么不高兴啊。”没了玩笑语气,他眉目疏阔,慕习望向他的时候,莫名觉得他有了一丝与刚才玩闹时全然不同的深沉。慕习的指尖虽然依然紧紧扣着树皮,但多少比刚才放心些。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选了比较具体的说,“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科举。”梁元劭问,“那你想干嘛?”慕习清秀的五官微微皱起来,透出迷茫和困惑,他说,“我可能想庄周梦蝶,了此一生。”梁元劭脱口而出说,“你才多大”,后来见到慕习神色认真,没有思虑上一段时间是不会透出这种认真的,他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梁元劭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摇摇头,垂眸道,“也许有人就不想建功立业呢?”这超出了梁元劭的认知范围,半晌他才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慕习道,“脑中所想与眼前所见,虚幻与真实,如若冲突甚大,又该如何选择。”梁元劭没想到这是一个十三岁的人在想的问题,从前他学老庄,并未觉得有何深意,如今想来确实是学识浅薄了,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感到自己面颊热热的,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好像配不上眼前这个人。也是那天起,十五岁的梁元劭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可以假装不求上进,却不能真的不学无术脑袋空空。他心里忽然长了草,又兴奋又羞愧,他想现在就跑回去读书习武,恨不得时光飞快,他转眼就长大,能洞察世事,能有自己的本事,才好快点能与慕习比肩而立。远处传来唤他们回去的声音,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梁元劭说,“走吧。”他本想先跳下树去,在下面接慕习下来,没想到枝杈却在这个时候断开了,他急中生智,一把搂过慕习的背,让自己垫在他身下,两人摔了个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