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如玉说,王上还在芷阳宫,与尉僚大人议政。自回到咸阳,我便再未见过他。他一直忙于国事,忙得分身无术。今夜,我却有事要找他。青儿的疯病,不能再拖。我不让小妍跟过来,自己悄悄来到芷阳宫门外。这时,我看到了尉僚,他是秦国的国尉,是他在史书上留下了关于秦王相貌性情的。他突然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简章,用笔在上面重重地划了两下,将简章掷到一旁,向我伸手道:“拿来。”我忙起身,把未看过的简章递到他手里。他接过去,继续看。我记着青儿的事,想说,见他如此聚精会神,又犹豫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伸了个懒腰,吩咐道:“赵高,去给寡人沏一壶热茶。”我呆了一下,立刻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未走几步,他突然叫住我:“等等。”我忙停住。他径直起身,把我一把扳过来。我垂下眼帘:“王上恕罪。”他愣愣地看着我,冰冷的眸子渐渐漾出笑意:“原来是你。今日怎么偷偷来见寡人,是因为思念寡人吗?”“王上,臣妾……。”“这几日寡人忙于国事,冷落了你,你可曾怪寡人?”他伸手拥我入怀,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着我的腰。不是这样的。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我低了眉,轻道:“臣妾不怪王上。”他静静地拥了我好一阵,松开我道:“早些回去歇息吧,过几日,寡人一定陪你。”“不,臣妾现在不想歇息。”我急急道。他想了想,笑道:“也好。”随即叫道:“赵高,沏一壶热茶,为夫人拿一件披风。”赵高应声进来。他拉着我的手:“来,坐下。”我坐在他身边,赵高把披风递给我,倒好两杯热茶。我静静地看着他批阅奏章,他全神贯注,忽儿皱眉,忽儿点头。我不停地为他续茶,又伸手为他揉肩。不知过了多久。宫外起风了,呼呼的风声刮过树枝,响起尖利的啸声。我起身把敞开的窗全部关上,连宫门也关紧了,扭头看他。他安静地坐着,看着手里的简章,一动不动。我想起那天,在雍城,他也是这样看着手里的竹简,半个时辰没有动一下。我悄悄走过去,俯身看他的脸。……他,居然是闭着眼的,……长长的乌黑的睫毛覆在他的眼睑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王上。”我试探着唤了一声。他不答。我大着胆子轻轻一推,他手里的简章啪的一声轻响,落在长几上。他也和简章一起伏在案上。我呆住了。他……他竟然累得睡着了,就在我眼前,就在我身边,疲倦地睡去。我不知手措地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覆在他身上。他安静地睡着,我看着他,目光不知不觉落到他的嘴唇,他的唇是暗暗的红色,棱角分明,看着他的唇,我不禁想起他的吻,有时狂野霸道,有时又温柔如水。我慌乱地摇头,自己定是疯了,怎么可以想他的吻,想他吻我的样子时,为什么会脸红。我坐下来,坐在他身边,看静静睡着的他,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安静地睡去,他怎么可以这么信任我,他不是一个多疑善变的君王吗?可现在,他睡着的样子,安祥地象个婴儿。我轻手轻脚地过去,为他把披风掖紧了些,整好几上的奏章,又将一旁的靠枕塞到他颈下,让他可以睡得更舒服些。我起身想走,他突然反手用力握住我,我惊了一跳,正准备挣开,他喃喃道:“灵儿。”他语气里的温柔眷恋让我犹豫了,我不再挣扎,温顺地让他握着我的手,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灯还亮着,闪着我的眼,我一口吹熄了它。黑暗中,我听不到风声,耳边只有他轻轻的呼吸声,让他睡吧,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太累了……睡梦中有人轻轻吻我的眉心。柔声低语:“你心里,有我?……”猜心模糊中隐隐听到赵高的尖叫:“王上,该上朝了。”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瞥见那道黑衣的影子站起来欲走。忙出声唤住他:“王上。”他在门口停住,看着我。“臣妾有一事相求。”“说吧。”淡淡的晨光照在他脸上,他看起来温和平静。“王上恩准,放青儿出宫吧。”我看着他。“青儿?”他皱着眉思索。他已经忘了……君王最无情。“王上,青儿是赵人,也是王上的侍女。”我心里突涌出一缕悲凉。他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很快道:“即是宫中侍女,由夫人作主就是。”我起身施礼:“臣妾代青儿谢王上。”他转身走了。望着他地背影。想到那个坐在冷宫地台阶上。痴痴地向天空抛洒落叶地女孩。心顿时冷了。昨晚那一抹悄然泛起地温情。顷刻消失。再也寻不见。接青儿出宫地马车在宫门外静静等候。想不到蒙恬竟然亲自来了。我惊讶之余。有些感动。“夫人。”他穿了一身戒装,骑在马上,欠身向我施礼。我忙抬手止住他,转头吩咐两个宫女:“扶青儿上车。”“好多落叶,一片,一片,又一片……。”青儿呵呵笑着,蓬乱的头发已经梳得整齐,穿着一身新衣裙,我要如玉准备了很多上好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连同给雪姨的赏赐。青儿上了车,厚厚的车帘遮住她憔悴的脸。走了也好,有雪姨的照顾,她一定会很快康复。其实,我恨不得马车上的人换作我,从此离开这精巧的笼,恢复自由身。“蒙将军。”我立在门内,看着门外的他,欲言又止。蒙恬拱了拱手:“夫人还有什么吩咐?”“那日逼你放走太子丹,你心里可怨我?”我轻轻道。他顿时变了脸色,拱手拜道:“夫人,臣不敢。”“大王可曾责罚将军,若因我得罪,怎么过意得去?”他急急道:“不曾,只是口头训戒而已。夫人不必担心臣。”我松口气道:“那就好。”“臣告退。”目送车马远去,我静静地立了许久。雪姨,她还好吗?她是否还会想起我。离开以后,我从未象现在这样想念她。小妍扶着我,自那次事故之后,这丫头对我似乎忠心无比,我却并不敢完全相信她,我宁愿相信如玉。这晚我睡不着,在榻上辗转反侧了好一阵,索性披衣起来,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轮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