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真情不再随便给。……我知道,这个吹埙人,不会是嘉。可我,还是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小妍。”“夫人。”“扶我起来。”“夫人,这……。”“快。”厚厚的披风包裹着我。宫女一左一右端着火盆。一把大伞撑开在我头顶。小妍支撑着我的身体。推开紧闭的门。我走了出去。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雪花飞舞,雪花中立着一个玄衣的男人,落寞的身影,象是沉寂了几千年,沉默而又哀戚。“王上?”我立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望着他。他慢慢回过头。“王上吹的是赵国民歌呢。”我轻轻扬唇,想笑,终究没有笑出来。他在吹赵国民歌呢,他竟然在吹赵国民歌。是为了取悦我吗?当年周王为了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候。他为了我,可以吹响赵国的民歌。只可惜,他不是周幽王,我也不是褒姒。“已经没有赵国。”他抬头,让雪花一片片落在他脸上,唇上,很快融化成水。我闭上眼,又睁开,看着他:“赵国没有亡,赵国还有代郡,加上魏、楚、燕、齐,它们都是悬在王上头顶的剑,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我知道我在激怒他,如果这样就能被他赐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呢。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绷紧,温怒。“代郡,不过弹丸之地。”他握紧手里的埙,眼里燃烧着火焰。我静静地看着他。“寡人的大军随时可以摧毁它,就象这团雪花。”他轻蔑地看着我,轻蔑地攥起一团雪,轻而易举地把它揉散,揉化。宠爱(五)他提起代郡,轻蔑的眼神,猛地刺痛了我。他有秦国的虎狼之师,一统天下的野心和实力。嘉,根本阻挡不了他。明知如此。可我,无法接受。我突然感到惭愧。面对这个狠狠断我的路,催毁我所有生的勇气的人,我表现得象个逃兵。只是而已啊。我怎么可以失去斗志,失去活的勇气。他的轻蔑,象鞭子抽痛我的心。不,我不可以就这样被他击败。就象嘉。他心里早就明白。复国。几乎不可能。但他依然在做。依然在努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是连反抗都不能。这样死去。只会让人轻蔑。我要活着。不是为他。不是为小妍。不是为这里地所有人。我是为我自己活着。他可以摧毁代郡,踏平六国,他也可以摧毁我的一切,但他降服不了我的心。我的心,永远不会属于他。他走的时候,我还在昏迷中。身体极度虚弱,只略站了站,我就支持不住,当着他的面昏了过去。小妍说,他守了我一夜,天亮的时候,不得不走了。咸阳宫里,有无数国事等着他处理。他太累了,灭赵,灭韩,攻燕,攻魏,攻楚,他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都耗费在统一中原,他花费毕生努力兴建的强大的大秦帝国,却在他死后不到两年,灰飞烟灭……英雄垂老,美女迟暮……我清楚地知道他的未来,知道秦国的未来,听小妍说完,想起那个站在雪里,无比落寞孤寂的背影,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悲怆的厉害。不可以,我不可以怜惜。对他,我是无情的。在燕太子丹的努力下,在无数珍贵补药的作用下,在我活下去的勇气支撑下。我奇迹般地挺了过来。我已经可以让小妍扶着在院子里转几圈。我从所有人的眼里读到了欢喜。包括蒙恬,包括小妍,包括燕太子丹。只是,太子丹的眼里除了欢喜,还有别的东西。那东西让我觉着隐隐的担忧。第一场大雪停后,天放晴了。我坐在马车上,透过车帘看外面的雪景。蒙恬说离雍城不远的山坡上,有一片梅林,梅花刚开。我便执意要来。太子丹不许,我依然要来,他拗不过我。经过一番紧张的准备,我出发了。说是看梅花,却出动了雍城所有的军队,宫人和侍女。曾几何时,我受过这样的荣宠。长长的队伍,我看到前面的蒙恬。这几天,我的病情大有起色。他脸上的笑,似乎也多了许多。我知道,他早已认出我,在我昏迷的时候,他就已认出我,但他什么都没说,就仿佛过去的事,从未发生过。“小妍,叫蒙将军过来。”我说。小妍向前面招手:“蒙将军。”蒙恬立刻策马奔来。“夫人有什么吩咐?”他在马上弯腰施礼。“我想骑马。”“这……。”他面露难色。“不可以吗?”我掀开车帘,期盼地看着他。“夫人身子虚弱,这些都是战马,不适合夫人乘骑。”他别过脸,似在躲我的目光。“如果和将军共乘呢?”我问。他猛地一震,俯身看我。“行吗?”我扬眉,轻笑。“夫人可以骑马,不过……”他沉默了一会说。“不过什么?”我问。他突然弯腰探手,把我从马车里整个抱了出来,连同裹在我身上的厚厚披风。身子突然悬空,我听到小妍的一声惊呼。太意外,我一时没有反应。等我回过神来,已经侧坐在他前面,他一手扯过自己的披风,把我裹在其中,一手执马缰。“若要共乘,只能得罪夫人了。”他轻声说。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心中突涌起一股热流。我从披风里探出头,看到小妍惊愕的表情,太子丹莫名的眼神。心情出乎寻常的好,我笑了,低声催促蒙恬:“快点,甩了他们。”他明显地一愣。我伸手推他。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遵命,夫人。”话音未落,马象急风一般卷了出去。“夫人……。”“蒙将军……。”听着那些喧哗被甩在身后,心里说不出的快意。“蒙将军。”我向上喊着。风太大,他没有听清,忙勒马减速,俯身道:“夫人请说。”“将军,他们追得上我们吗?”我问。他停了一下,笑了起来:“夫人放心,追不上。这匹马是王上赐给我的风燕。能够日行千里,一般的马无法望其项背。”我把手环住他的腰,喊道:“再快点,我想飞。”“飞……是,夫人。”他扬起马鞭,听着那清脆的鞭响,我把头更深地埋进他的披风,他的温暖的胸前。紧紧地抓着他。风声呼啸着,但我不觉着冷。当战马跑到极速的时候,感觉象在飞翔,在一望无际的雪地上自由地飞。“夫人。”“嗯。”“夫人……。”“嗯……。”“到了。”他勒住马缰,轻声唤我。我一下抬起头,他把披风打开,眼前一片无边无际的红。“太美了。”我感叹着。他跃身下马,向我伸出手。我扶着他的手臂,轻盈地落在软软的雪地上。零星的雪花,被风吹着,从红红的梅花花瓣上轻轻飘落,就象人间仙境。我走到树下积雪浅的地方,踮着脚尖旋转,就象跳芭蕾舞。“夫人……。”蒙恬低声唤着。我回头嫣然一笑,“蒙将军,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他沉默了好一阵,弯腰施礼:“只要能让夫人开心,臣愿为夫人执马缰。”舞步有些乱了,我停下来,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为我执马缰?他可是秦国赫赫有名的权臣,先是内史,后是上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