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一池蛙声被那满树蝉鸣搅得一片狼藉,时令就进入三伏天气,宕渠也进入了酷暑难耐的盛夏季节。
新初和小融在小院里的石凳上坐到大半夜,也不见一丝丝凉快,手脚却被蚊虫咬了无数个包。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楼。
新初扯下凉席铺在地上,一躺下,觉得背烫得不行,倏地爬了起来,去阳台接了盆自来水,洒在地上,用拖帕拖干,方又慢慢侧身试着靠了下去。
小融迟迟不肯睡下,摇着蒲扇对新初说:“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工作分配的事儿,也不知办得怎么样了,要不明天你进城去问问董局长?”
工作这事儿,小融不提,它也像一台吊钟,一直悬在新初心里,滴滴答答地响着,一小时又一小时地敲打着他。新初人虽躺下了,又哪儿一下就睡着了,便满口应承道:“我明天一早就去!”
当大货车的破喇叭声震得门窗“啪啪啪”地响了三声,新初一翻身就起了床,盛夏的太阳已经开始从红红的霞帔中喷出熊熊的火焰。
新初大口地喝了碗稀饭,又抓了一个馒头,下楼拦了一辆从火车站方向过来的长安面包挤了上去。
新初刚走到县政府大门口,就被值班室保安喊了过去,一阵盘问,看他也不像上访群众,做了登记,便放了进去。
新初也不知道董局长在几楼几号上班,看到上上下下、来来往往的行人,他感觉个个都是有头有脸之人,不好问人,也不敢问人,更不知道该问哪一个人,就一层楼接着一层楼地找,一个门牌挨着一个门牌地认。好不容易走到了县人事局的那半层楼,从左到右数了三个“副局长室”后,终于在最里面见到了写着“局长室”那间办公室,却看见大门紧闭。
新初不敢去毃,也不去隔壁问,就站在门外过道靠墙边傻傻地等,他想他一定会等到局长室那扇防盗门开门的时候。
新初不问人,却有人问他。隔壁办公室一小伙子走过来,问他要找谁。
新初担心说了董局长不好的,便说:“我找人。”
小伙子像大门口的保安一样,全身上下打量了新初,新初长得像母亲一样方方正正的国字脸,让他取得了他的信任,他不再问他,也不再理他。
估摸着快要下班的时候,楼道的逆光中慢悠悠地走过来一干部模样的人,新初仔细一看,正是他苦苦等待的董大局长,便一大步跨上前去,满脸堆笑道:“董局长您回来了啊!”
董启明打量了一下新初,稍有迟疑,又马上反应了过来,说:“是小王啊,站着干啥?来办公室坐嘛!”
新初跟着董局长进了门,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低头看到比自己读大学时的课桌都还宽两倍的实木桌上,一个澄亮的水晶玻璃笔筒上插着两面鲜红的小旗:一面党旗,一面国旗。
新初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正坐在皮套沙发上的董局长,比起在喜来登舞池里跳舞的他,显得威严多了,心里就突地升腾起一种莫名的紧张,他半天慢吞吞地吐了一句:“董局长,我工作分配那个手续,您看看几时能够拿到?”
董局长端起新初那天操场见到的那个亮澄澄的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笑着说:“你娃儿莫着急嘛!办手续是有严格的程序要走的,哪儿有那么快?我这儿签了,县长还签,县长签了还要统一研究统一发文呢!”
新初一听还有很多程序,心里一阵着急,一时就忘了害怕,连忙问:“那我的手续几时才拿得到?学校都要开学了!”
董局长斜了新初一眼:“你又不是去学校,慌啥子?莫一天打起个甩手在这院院里东跑西跑的,影响不好!”
新初听得似是而非,回家与小融商量,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便到镇上找胡书记。胡德柱眉头一皱,说道:“你打起个甩手往单位上跑,是有问题。我车上还有件宕州大曲,一会儿叫驾驶员开车送你们把酒送过去。”又叮嘱道:“你们这次去就不要再去办公室了,到时与董局长的驾驶员联系,把酒甩在他车上,过两天新初再去他办公室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拿到手续。”
新初下来一一照做,果然顺利多了。
见了董局长的驶员后,新初又去了董局长办公室,还是打着甩手的。
董局长便笑着问新初是不是又来办手续的,也不等他答话,便从抽屉里拿出有些泛黄的一叠介绍信,刷刷几笔填写了一张,叫新初随工作人员去办公室盖了公章。
新初拿着介绍信,走出办公室便有奔跑的冲动,突地又停了下来,返回到董局长办公室,深深鞠了一躬,由衷地说了一句:“谢谢董局长,我一定好好工作,绝不辜负董局长!”
董启明笑道:“你娃儿快去嘛,好好工作啊!”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写下“王新初,城东镇”几个字样。
走到政府大院那棵黄葛树下,找到一个太阳照射不到的位置,新初仔细端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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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镇人民政府:
兹介绍通达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系九三级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生王新初同志,到你处工作,请予接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