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般的奇迹出现了——稿纸上的字发出了淡淡的光芒,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那些字从长卷上浮凸出来,立在虚空中。神袛的手指间操纵着翻覆天地、幻化万物的力量,那些字在半空渐渐改变、活动,竟然变成了一幕幕活生生的景象!干旱、流民、火灾、奸细、祈祷……仿佛被灌注了生命力,所有一切都活过来了,演绎着那薄薄几页纸上所书写的一切悲欢离合。那是合书写者和神袛之手、所编织出来的幻梦。长卷从辟邪手中如云般流入了另一个时空,附带着上面的足够支撑云荒一日的生命力。织出的金色的梦,从开启的天眼里流下来,落入伽蓝白塔顶端。伽蓝神殿里的圣女虔诚地伸出手,去接虚空里传来的梦之卷轴,她身后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神官——为了维持那个死亡大陆的虚幻生存迹象,需要更多的神官来处理和分派这些梦之卷,将这些梦洒落四野,融入云荒上尚在沉睡中的子民心里,编织出新一日的虚幻生活。“多谢神的恩赐——云荒因您的意志力而延续。”圣女雪白的双手捧着从苍穹绵延而下的金色卷轴,用虔诚的声音感谢着神的恩典。从伽蓝白塔顶端的神庙仰视上去,黎明前深蓝色的天穹风云涌动、流云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操纵着,向着神殿顶上的某一点凝聚、旋转、吸入,消失在一个漆黑莫测的洞中。而那个黑洞的另一面,浮现的是神袛的脸:英俊、沉静、威严而高不可攀。然而,俯视着白塔和茫茫大地,天穹中神袛的脸忽然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悲悯,开口:“你们……觉得过着这样的日子,真的算是‘活着’么?”“神?”第一次听到神袛在化梦之外开口说话,圣女震惊地抬头,她身后的神官也一起抬起了头——神也会问出这样的话?神也动摇了么?千年前,那一场灭顶之灾来得太突然,无数的生灵死亡在刹那。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绝望、哀求和祈祷的力量是惊动天地的,作为云荒最后一任圣女的她也冲入了神庙,对着神像一刀刺入心脏,用圣洁的血液向守护神提出了最虔诚的祈祷:请守护云荒……保佑子民……请神延续这片大陆的存在。那一刹那,垂死的圣女抬起头,看到高高在上的神像眼里、陡然滑落血红色的泪水。神袛被那样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和祈祷打动了,不惜逆了天地轮回、伸出手庇佑了这块本该死亡的土地。此后的几千年里,伽蓝神庙的圣女和神官协助着天神辟邪,在深海这片沉没的大陆上造出了结界、编织着幻梦,用所有力量延续着沉没的云荒大地上一切已死的生命。然而,几千年的苟延残喘后、面对着筋疲力尽的圣女和神官,云端上的神袛第一次出现了动摇和迷惘,注视着黎明前沉睡的大陆。“神,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只蝼蚁、都希望能活下去!”圣女抬起眼睛,庄重而虔诚地望着云端的神,“我们仰赖您的庇佑而生存——如今,您竟然要舍弃我们了么?”神袛黑色的眸中,陡然闪过了一阵茫然和苦痛——那,竟是凡人才有的脆弱。“神?”圣女震惊于云端那双眼睛里的变幻,脱口惊呼。然而,只是一眨眼、天幕风云涌动,天眼闭合,神袛的脸已经消失无踪。窗子阖起的时候,数张稿子从半空颓然坠地——化梦已经完成。萧音诧异地看着辟邪,看着他第一次对窗外的异世界提出那样的诘问。在窗户关上的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有血红的泪水,从这个神袛的眼中滑落。她充斥着愤怒烦乱的心里、陡然便是一惊,然后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坐在一地的碎纸中,怔怔看着这个落泪的神袛,眼里闪过了复杂的表情。天意从来高难问,现在她知道了:辟邪……原来也是会痛苦和迷惘的。她扶着自己混乱空白的额头,发出了低低的苦笑。“辟邪,不用担心。你已经找到了新的织梦者……她比我更有天赋,定然能给你一个更好的云荒。”她走过去,捡起了那几张稿纸,平静地轻声道,“你尽可象当年引导我一样、引导她成为合格的织梦者。《遗失大陆》可以由她来续写——你的云荒,必将延续下去。”她忽然不再恨他,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安慰,感觉到辟邪刹那震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萧音,眼神复杂。片刻之前、这个织梦者还在暴跳如雷,为了思维能力的丧失而对着他咆哮叫骂——可此刻,萧音的眼睛完全平静了,从容而温暖,带着悲悯和包容一切的光亮。十年的织梦者生涯、竟然让这个凡人的心达到了接近于神的空明纯净。十年中,自己就是被这样的一颗心所吸引吧?一个时陷迷惘的神袛,居然需要一个凡人的安慰和扶住。然而他的所作所为、却最终将这样的心和脑毁掉……她已经无法负担。一个生命脆弱的凡人、终究不能长时间的接近神域,超越人神的力量限制。“我爱你。”他忽然忍不住抬起手、将这个苍白憔悴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叹息,“沉音,我真的是爱你啊……可是,我怎么才能够在保有云荒的同时不毁掉你?我要送你回去了……在你彻底毁掉之前,我要送你回去。”――――――――――――十一、异时空之门打开、神袛化梦的同时,另一边的艾美却刚写完作业进入了梦乡。案头摆放着下午萧音送的云荒石雕地图,脖子上挂着大伯送的古玉挂件,她心满意足地入睡了,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手里还握着那块温良的辟邪古玉。——刚进入梦乡的少女、丝毫不知道自己下午的涂鸦,刚刚通过神袛的手、被织成了幻梦,流入了异时空的云荒。长夜慢慢,她睡的香甜。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隐约听到了楼下客厅里的钟敲响了——一下,两下。午夜两点?虽然睡的迷糊了,可是刹那间她心里仿佛有一条冰冷的小蛇流过,陡然全身绷紧。两点!又是那个时间!心里模模糊糊有什么声音喊了一声,将熟睡的少女惊醒。“哒、哒、哒……”黑暗中,门外的楼梯间里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一直走了过来,停止在她卧室的门外。艾美悚然惊醒了,满身渗出微微的冷汗——楼下的挂钟早已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换成了电子钟,她今天上楼前还特意安心地看了看。可半夜,这个该死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又是那个人!又是那个半夜来的人!到底是什么谁这样莫名其妙的天天来到门外?那个脚步声照旧停在门外,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暗夜里传来了轻微的扭转声。卧室的门把手转动着,静静地打开了。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那一道黑黝黝的门缝和黑暗融为一体,艾美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只看到门外一双狭长冷锐的眼睛,闪着非人世所有的光。这双眼睛……隐约居然有一丝熟悉。她想大喊,想坐起来,可是身体一点都不能动,冷汗流过她的额头。门慢慢完全打开了,她依然只能看到浮在暗夜里的那一双眼睛。那般冷锐、深邃、漠然而冷醒,那一瞬间她有了一个奇怪的直觉——那不是人类的眼睛……那不是人类的眼睛!“织梦者,我惊醒了你的梦么?”然而,暗夜里的那个人悄然吐出了人的声音,在她窗边停下,看着睁大眼睛僵卧的少女,微笑。他的手在漆黑的夜里覆盖上了少女的肌肤,轻轻磨娑着,从手到脸。织梦者?什么织梦者?艾美莫名其妙,只觉不自禁的恐惧。“多么漂亮的双手……多么瑰丽的头脑……”来人在黑夜里喃喃惊叹。那只冰冷的手四处游弋,却并不轻浮,仿佛恋恋不舍地在试探着她内心的某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狭长而冷锐的眼睛凑近来了,轻轻赞叹:“一个凡人……内心竟然能有这样瑰丽的世界……织梦者啊,辟邪就是被具有这样天赋的凡人吸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