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胤祥点了点头痛快应下,又探着头往八阿哥府上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道:“九哥,八哥他伤得怎么样,重不重?”“本来是挺重的,不过去了个神医——”胤禟下意识应了一句,想起自家五哥喝那位七师叔开的药时痛不欲生的样子,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摇了摇头沉痛地把说了一半儿的话补全:“估计——现在可能更重了……”闯宫“可算有一回,你是奉了皇阿玛的圣旨进我这东宫,不是一路打砸抢进来的了。”太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后头,望着面前神色复杂的弟弟,轻哂了一声起身绕到他面前,把那一封圣旨劈手夺了过来:“知道你不愿意念,恰好我也不愿意跪,你省事儿我也轻巧,多好。”胤祺也懒得搭理他,只是自个儿扯开了椅子坐下,随手摆弄着桌上精致的玉石镇纸。太子绕了两圈儿见他不抬头,索性一把将那镇纸抢了过来,一手扳着他的肩微挑了眉道:“皇阿玛不是叫你来问我话的么,你这是打算自个儿直接编一套回去?”“事儿都是真的吗,是。知道错了吗,知道。还想当太子吗,不想。”胤祺抱了胳臂抬着头望向他,不紧不慢地自问自答了几句,又微偏了下头道:“我编完了,二哥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太子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终于还是不得不泄气地松开了钳制,把那镇纸也随手扔还给了他:“行了行了你接着玩儿吧,喜欢就拿走。看给你可怜的,还下田种土豆——就你这身子骨,下一趟田还能爬得起来?”“我如今的身子,可也未必就比你这个被酒色掏空了的皮囊差。”胤祺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抬手轻轻松松地把他按在了桌子后头坐下,自个儿也挪着椅子坐在了一旁,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你就真想好了?如果这一步迈出去,再要回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我都想了十来年了,再大的事儿也够我想清楚的了。老十那个憨货至少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你放心,当年答应你的五年没撑够,我就直接把老八想办法给你一块儿扯下去,叫你四哥多当几年太子也没什么不好,根基打稳了,将来接班儿才妥当。”太久没听这个二哥用这么诚恳耐心的语气说过话了,胤祺带了些讶异地望向他,半晌才微蹙了眉道:“二哥,你这是——催我把江南赶紧给你吗?”“合着在你眼里头我就是这么个人了?”太子被他气得哭笑不得,冲着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瞪了眼没好气儿地道:“你放心,我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约了我拖五年你给我个江南,这回玩儿大了,我这五年也没拖住,尽量给你多饶几个月算满一年。你把江南分上五份儿,挑一份给我也就够了。”“……”胤祺一时语塞,居然无从反驳太子这个听着确实是十足讲道理的说法,顿了半晌才试探着道:“你确定——随便哪一份都行?”“你当谁都跟你那么小心眼似的矫情?我不挑,你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太子潇洒地挥了挥手,心情大好地给自个儿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正要给他也倒一杯,才忽然想起这个弟弟的身子碰不得酒,都走到了一半的酒壶绕了个弯,就又倒回了自个儿面前的杯子里。“人家庄子都说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也不用觉着我憋屈——我跟你说,当了这近三十年的太子,我就从来没有一回活得像这些个日子这么轻松过瘾的。接班儿的人也有了,也用不着担心我胡闹毁掉咱祖宗的基业了,惹了我的人也能毫无顾忌地好好儿的还回去,不用再端着什么可笑的太子的架子了……你知道我盼这样的日子盼了多久?你知道当年大哥还没开始暴露他那个彪呼呼的脑子的时候,有明珠给他撑腰,大阿哥党一时风头无量,摆明了车马要把我挤兑下去,我忍得有多憋屈多难受?”把满满的一杯酒一气儿饮尽,太子抹了把脸轻笑起来,又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有时候还能梦见那一回惊马的事儿——那是明珠捣的鬼吧?我当时实在太蠢,居然都没看出来,还是后来才慢慢反应过味儿来……”胤祺听得心里头隐隐发堵,不动声色地把酒壶从他手里头接了过来,替他满上了一杯:“惠子说的。”“啊?”太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问道:“惠子是谁?”“就跟庄子游于濠梁之上的那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惠子说的——怎么跟小九儿似的,读的书都还给先生了?”胤祺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低声挤兑了他一句。太子这才反应过来,摇着头忍不住失笑,又将那一杯酒端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苦笑着低喃道:“不瞒你说,有时候我自己想想以前的事,其实也会觉着后悔——我自个儿其实能感觉得到,虽说我当年没干过几件人事儿,动不动的就为难你,可你就好像不屑跟我计较似的,从来也没真当一回事儿的跟我对着干过。可就是那一鞭子,才真真正正的叫你对我失了望,从那儿就开始把我往死里头怼,这么些年了居然还不肯罢休……”“那也是你自个儿活该,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学人家往死里折腾,叫人横竖看着的不顺眼。”胤祺闷声应了一句,又屈指敲了敲桌面,蹙了眉半威胁地道:“你明知道我心软,再这么忆苦思甜个没完,兴许我一时不忍心,替你把老八跟大哥给怼回去,你就接着熬你的五年太子吧。”这一招对付眼下的太子倒是当真好用。眼见着那人居然立刻紧闭了嘴再不开口,胤祺却也不由摇摇头哑然失笑,轻叹一声无奈道:“你是有多不愿意当这个太子,至于嫌弃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只要能给我个地儿叫我逍遥终老,用不着再烦心这没完没了的烂摊子,你叫我干什么都好商量。”太子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再说些什么,书房的门却忽然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还不及喝问是什么人这般大胆,贪狼就从外头一闪身掠了进来:“主子,您赶紧进宫一趟吧,宫里头出事了。”“宫里?说是什么事儿了没有?”这时候宫里出的就没有好事儿,胤祺蹙紧了眉猛然起身,正要跟着他往外走,却被太子忽然猛地扯住了腕子:“什么事,是不是跟那个朱三太子有关系?”他的声音带着异样的紧张,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也骤然消散,眼底里竟是骤然迸射出了近乎执念的诡异亮芒。胤祺隐隐觉着仿佛有什么隐情,下意识抬头望向贪狼,示意他说的详细些。贪狼略一迟疑便也点了点头,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宗人府这些日子都在刑讯那些可疑的宫女跟太监们,拷问那春风醉的来历,今夜有一个实在熬不住的,竟供出了辛者库……”“老八那边儿一挨打,这边就把辛者库供了出来,这熬不住得还真是时候。”胤祺眸色微寒,淡淡笑了一声,神色却不见有多慌乱讶异,只是将手从太子的攥握下费了些力抽出来,冲着太子一拱手道:“二哥,有些人偏要给自己加戏,我也只好陪着她唱上一段——失陪了,明儿我再来陪你喝酒。”“良妃当年就是从辛者库出来的——这事儿是她跟老八暗中策划的,是不是?这么一来,他们跟那朱三太子也扯不开关系,那瘟疫兴许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当初他们用春风醉就是为了把皇阿玛逼得提前春猎,因为事先知道要出事儿,所以干脆叫所有人都提前出了京,好避开这一场瘟疫……这样儿就全说得通了,对不对?”太子猛地起了身,盯着他连珠炮似的接连追问了几句。胤祺始终觉着提前春猎是为了叫朝中空虚好趁机作乱,却还从来没想过是为了叫所有人都躲出去,又觉着太子对这件事的态度仿佛前所未有的诡异,一时居然不知该怎么回话,迟疑了半晌才低声道:“结论一时还没定下来,也没法就说一定是或不是——倒是你,不是一向都说绝不管闲事儿的么,怎么对这件事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