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理静静听着,他说不出话。
他并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梦里看到了什么。出于某些考虑,他也不敢细想。
他怕对方从精神表层就听到他的想法,似乎发觉到他的芥蒂,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话时逐渐关闭了通感。
果戈理右侧视线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ldo;接下来我也要再潜伏一阵子,而后考虑从这些士兵里选取几位值得利用的,让他们代替我去混进英军里面。&rdo;
&ldo;我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您若是不想让我找到,就继续披着这件外套吧,只要您单独蒙着它,距离我超过两百码距离,我的通感也是无可奈何的,您可以完全自由行事。&rdo;
陀思妥耶夫斯基平和地说着,他终于不再难为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认输,一点也没有让果戈理觉得有胜利的快乐。他有点茫然,因为他原本只是打算从对方的手里把握回某种主动权。
他现在握着这枚钥匙,希望对面傻乎乎的士兵能歌唱得再久一点,这样他就不用听到此时寂寞的落雪声。雇佣兵们在远处闹腾着,相互搂在一起,向对方粗声喊嚷着&ldo;哈利路亚!&rdo;,被吵得受不了的长官从帐篷里丢出一只军靴,被士兵戴在头顶,雪绒掉进火里&ldo;啪&rdo;地一声,篝火将他们与对面的热闹隔绝开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闭上眼睛,颈肩裹上了一层带有温度的厚厚羊毛织物。他睁开眼,这是果戈理自己的那一条圣诞红色围巾。哨兵柔和笑着,他眯着眼,帮他系好围巾。
&ldo;那……在我不在您身边的日子里,您别感冒了。&rdo;
陀思妥耶夫斯基点点头。
哨兵捡起掉落在地的另外一条围巾,他掸掸它,将上面的脏雪掸落下去。如同对待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一样,果戈理小心地将它叠放在臂弯,他又咧嘴笑了笑,俯身亲了亲他的向导,帮他将发顶的落雪轻轻拍掉。
&ldo;我走了,费佳。&rdo;
陀思妥耶夫斯基又点点头。
他将呼吸埋进围脖里面,没有说再见。
-
果戈理离开雇佣兵临时驻扎之地,搭乘斯德哥尔摩的夜班飞机,连夜抵达了波尔扎诺。这里有他渴望享有的自由的空气,也有古老的城墙和西欧温暖的风,果戈理却像孤寂的幽灵,闷头默默行走在欧洲的砖石路面。他一屁股坐到瓦尔德广场黄金塑像的旁边,四名雕像抻长脖子,怔愣瞧着他的脚下。一面提防着四处的动静,一面耐心等着天亮。他稍微遗憾,他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里,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关闭了通感。他后悔自己没有再哄骗对方一次……
亲吻他的额头,告诉他,自己马上就会回来。就算事与愿违,让那家伙再笑一笑也好啊。
他将过长的斗篷从脚底下扥出来一截。抱着脑袋,毫无困意蜷缩在膝盖里面。当他离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边,他终于要面对这些天潜藏在他心底的、锐利而极为寒冷的恨意。他从最初的困惑不安,到后来的愧疚难当。再到如今反复思考、反复捉摸事情的来龙去脉,所有箭头指向同一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