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扎下营来,皇后的帐子离皇帝是最近的,我的稍微偏后一点点,也算是很宽敞。地上铺了毡毯,支起木桌。地方换了了,点心茶果也都和宫里多少显得不一样。我把头发拆下来,喜月拿了梳子替我梳顺,问:“娘娘一路劳累,是不是先睡一会儿?”我一边摘耳环,回头看看:“不了,白天睡多了晚上又睡不着。玄烨睡了吗?”“嗯,睡的很沉呢,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三阿哥也累了。”真是个娇气包哦,别人没有车坐一路走到这里来,还不得扎营忙活伺候人。我坐在床边,看他胖胖的小脸儿,忍不住伸手去想捏一下,喜月在后面,压着声音不赞同的说了声:“娘娘。”“是是是。”我缩回手来。喜月比教养嬷嬷现在还会讲规矩,弄得我好多时候都不自在。“不知道澄儿这会儿在做什么。”“找不见娘娘,格格肯定是要闹一会儿的,不过孙嬷嬷还在,应该不会闹多久……”帐帘一掀,顺治进来了。他换了一身猎装,倒显得非常英气,和在宫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哟,都换过了。”我站起来打量他:“不错不错,还没见你这么穿过。”他显然兴高采烈:“你备的行头儿呢?也换上,咱们出去遛遛!”呃?遛什么?马?我还来不及装病呢!这位仁兄真是急脾气!“刚到,你也不歇一下?”我坐下来:“我可没劲儿出去乱逛,这会儿就想好好歇歇。”他也不失望:“好,我陪你歇会儿。”我一边应付他,一边想着——真得赶紧着把李太医叫来商量一下。静思九十四“李太医,我的意思你明白吧?”他点下头:“娘娘无需担心,臣明白。”嗯,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儿。我怀里玄烨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很认真的问:“额娘,你身上不适吗?”我摸摸他的小光脑门儿:“就是坐车累了,开点药吃吃,没什么要紧的。”他的头靠过来,轻轻的蹭了两下,没说话。装病没吓着别人,倒先吓着孩子了。早知道应该让喜月把他带出去玩一会儿的。大概是太后那一场病来势汹汹的,多少让这孩子也明白了一点生病的恐怖。这时代只有中医,还没有西医西药,病来的快好的慢,那会儿慈宁宫的气氛严肃沉闷,对小孩子来说,应该是段非常不愉快的回忆。我抱着他唱儿歌给他听,前前后后想了好些话来安慰他。到底小孩子的忘性大,一会儿就忘了烦恼,缠着要去外头看看。我满口答应,换了靴子和短袍打扮,抱了他出来。快要天黑了,风一阵比一阵紧,吹在脸上有点发凉。我把他的斗篷扎的紧一些,他挣着要自己下地来走。!我牵着他手,地下的草有些已经半枯,有些还带着绿意。玄烨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一会儿要爬高一会儿要上低,然后又说要骑马。喜月跟着我们,连哄带劝让他乖乖听话,明天肯定有马骑。晚上李太医打发小太监把药包好送来了,喜月就在帐子外面煎药,里里外外都有一股中药那种带着苦涩意味的淡淡味道。顺治一进来就抽抽鼻子,然后一脸紧张的问:“你生了病?”我赶紧点头:“也不是什么病,可能是路上累了,又吹了风,觉得头有点重,吃点药防着。”他点头:“应该的,小病防着,省得拖出麻烦来。”又说要再传太医来问问,我说不要紧。正好也到时候进膳了,端进来的肉一块块盛在大盘子里是烤制的,味道特别香浓,颜色也很好看。还有烫过的酒也有一壶。他大大咧咧的坐下了,我也学着他盘着腿坐在地毡上,他不要太监动手,自己拿了银亮亮的刀子割下肉来给我放在盘子里,笑着说:“你尝尝,和在宫里的不是一个味儿。”我看看桌上,除了肉就是奶制品还有面饽饽,一样素菜也没有,这种吃法是过瘾解馋,可是不太健康。顺治自己也吃了好几块儿,端过奶茶来喝了一大口,笑着说:“好久没这么放肆一回了,在宫里多少眼睛看着呢。”我尝了一口,是不大一样,大概抹的料和宫里头不同,而且肉质特别新鲜,的确很香。有小太监进来,打个千儿回话:“皇后娘娘那边传话说备了上好的烤鹿肉,问皇上是不是……”顺治头也没抬:“是么?送到这边来吧。”那小太监没说什么就退了下去。我觉得嘴里的肉莫名其妙的就好象变了股味儿,刚才的香是一点儿也吃不出来了。这事儿没完。果然没多会儿,又进来人,这次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来,说的更委婉一些,但意思还是请皇帝过去和皇后一起用晚点。顺治眉毛都挑起来了,说:“我这里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不用再费事走一趟路到那边去,吃不吃的倒算了,喝一肚子冷风是真的。”那个宫女不再说什么,也就退出去了。皇后这两年和我也就只有客套话说说了,但是有时候眼光碰在一起,那种绵里藏针的样子,从来都让人轻松不起来。顺治不过去,这笔账肯定是要记在我头上的,皇后怎么想是不用问了,她旁边的嬷嬷宫女肯定得觉得是我调唆着拉着拦着不叫他过去。我把酒倒进盅里,给他一杯,给我一杯。别说我没拦,就是我拦了又怎么样?早先多少事情我都没有仔细去想过,淑妃一进宫就和我不对头,现在我也知道是谁在后面挑拨。那年大年夜宫女烫着我,我也能猜出八九分来。后来的事一件件一桩桩的就更不用说了,玄烨的事,澄儿的事,乌云珠的事……不管我是不是要忍气退让,她都早早的已经把我当成一个眼中钉,绝对没有什么我容忍谦让就能避过去的余地。后宫里就是这样的,不死不休的意思,自己不在局里,就体会不出来。等吃完收拾完,他顺手端起茶递给我。旁边的伺候的人眼睛都往地下看。要说皇帝给妃子端茶,在别人那里不可能,在我这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也早就看熟了看明白了。“那你今晚上早点睡,明天上午我陪他们大猎去,等过了午,我单陪你去骑马散散。你以前和我说过,你骑术精的很呢,我倒想见识见识。”精个头!我说:“不知道,回来我吃了药睡一觉,明天看看好不好。”他点头:“那我陪你说会儿话。玄烨,过来!”乳母抱着玄烨进来,请过安,玄烨也就自来熟的往他老子腿上爬,象个小猴子似的动作很灵活,一看就知道是常这么干的。起先还有人说规矩不能这样,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没有人再来提,提也是白提。顺治逗他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说:“你现在还是用着李太医的药?”我说:“是啊,他医道不错,用药也挺好的。”他点点头,没说什么。我问:“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他笑笑:“下午皇后提起来,说了两句话。李太医家里好象没有什么人了?”“嗯,早先我也听人说起过一次,好象家里遭了火,都没了。”静思九十五等他出去了,喜月过来收拾床,低声说:“皇后肯定没嚼什么好话。”我一边拆头发,笑笑说:“我也知道。”她自己嘀咕两句,把枕头放好:“我说,娘娘,咱换个人吧。太医院不还有好几位白了胡子的太医么……”我笑:“那几个老头儿,天天走着来去自己手脚都净在打哆嗦。指望他们看病?净开些吃不死人的药给你。”“那也总得避避,皇后既然盯上了……”“我一换才落人口实呢。”喜月把我的簪子戒指什么的收进盒子里,嘴唇又动了一下,没说什么,过去把粗大的蜡烛吹熄了,只留一枝细细的在帐角里,我睡床上,她在地下铺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