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皮笑肉不笑的说:“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皇帝又不阴不阳的咳了两声,我的头始终垂着。喜月已经赶过来,把斗篷替我披上系好,不着痕迹的挡开淑妃扶着我:“娘娘仔细脚下,慢点儿走。”淑妃还拉着我手,似乎拼命要表达出她想搀扶我的迫切愿望。她不会是想经过池塘的时候把我推下去吧?不能怪我这么想,实在是这丫头前科不良,多么少根筋的事情她都做得出来。感觉有道视线……我眼睛往侧面瞄了一下,乌云珠正盯着我宽松的旗装下隆起的肚子,她看的那么专注,眼神仿佛带着寒冷的穿透力,以至于我忍不住微微的抖了一下。身后似乎还有许多意味不明的注视……是太后?皇帝?皇后?其他妃嫔?这情势复杂的我简直想嗷嗷叫两声来抒发自己的郁闷心情!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我根本应付不来这样的局面啊!算了,从明天起我还是窝在永寿宫里当缩头乌龟好了。淑妃的手还搭着我手背,我发抖她可能也察觉了,然后她很敏锐的转过头去瞪了乌云珠一眼,声气非常不好:“云妃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乌云珠不慌不忙的一笑,声音柔美清脆:“天气有些偏凉了,静妃要多注意身子啊。”淑妃哼一声:“静妃自然会注意,不劳你多费心。”真奇怪哦……淑妃竟然会替我说话?呃,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因为现在乌云珠得宠了,所以淑妃的打击目标就转移到她身上了?我们出了慈宁宫,外面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外面没有慈宁宫里的粉脂浓香,暗潮涌动,我真觉得松了一大口气。淑妃看样儿是铁了心要和我一路走了。不用吧妹妹?我不想和你小姐多牵扯啊,谁知道你哪会儿正常哪儿撒泼。“静妃一直不喜欢我吧?”她忽然开口。真是二百五式的直白问句啊。我很想翻白眼,但是却得顾着面子和她说:“怎么会,淑妃性子爽朗,以前一些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我……”她揉着帕子欲言又止,一不留神便被喜月成功的排挤出了搀扶我的行列。“我觉得这宫里,其实静妃你是个不错的人,起码,你弯弯绕绕的心眼儿比别人都少。”我有点诧异,她可是说了句大实话啊,不过,她究竟干嘛对我示好呢?静思七十八她继续说:“好象不管你在哪里说一句关于太后的闲话,不等一杯茶喝完太后就会知道了。皇后也是一样的耳聪目明……”说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的语气可是和以前绝不一样了。一开始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她刚进宫,言谈中总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那时候她认为皇后的位置是手到擒来的,早晚必定是她的,那种志得意满的口气似乎在告诉每一个人,她是准皇后!然后是玫妃被封了皇后之后,她再提到皇后二字的时候,口气总有点泛酸,象是在说一颗她不爱吃的,不想吃的,所以扔给了玫妃享受的酸葡萄一样,带着鄙薄和轻视,以及一种不甘心的抑郁。现在又不一样了。她的口气有点苦辣,又有点认命似的。我想起她宫里养的鸟儿都被拔掉舌头的事情。那是太后让人做的,但是那件事里也未必没有皇后对她的申诫吧?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她说:“绕了一圈儿,我发现好象对你说的话,都好象扔进了井里面去,别人都不知道——起码不象别人那样。”“别人哪样?”我其实不该问的,我固然不传话不打什么小报告不吹偏风,但谁知道身边其他人会不会呢?“象个筛子,所有能漏的地方都会漏。”她说的非常传神。我非常想笑,而且我也的确笑了。站住脚,我正想说谢谢她陪我走这半路,然后说道别,她很自动的就迈步进了永寿宫了。这个人……好吧,她比以前懂事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而已!没有更多了!还是一样不会看人脸色不懂得进退分寸!一天,再一天。我的生活似乎恢复到非常平静的,半隐居状态。肚子一天天鼓起来,非常奇妙。虽然已经生过玄烨,可是那个时候光顾着在别扭以及……不记得那会儿在想些什么了。玄烨似乎也明白了很多事,他不再频繁的追问我,皇阿玛怎么不来看他,转而把注意力投在其他东西上面,比如院子里走来走去安静的宫人和太监,我给他的书和自己动手做的小玩具,以及我越来越明显的肚子。他有天就那样晃晃的走过来,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认真的听了一会儿,非常安静。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有如沉淀了许多沧桑的成年人。然后他问我:“额娘,我会有弟弟妹妹了吗?”我点点头,摸着他被刮的光光的小脑门儿……还好,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刮光脑门儿还显得满可爱。唉,将来他也要留猪尾巴一样的辫子……想想就叫我心痛。“那弟弟妹妹会和我们在一起吧?”“会吧……”我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说的太不确定太忧虑。如果是女孩儿,那一定可以我自己来养的,如果和玄烨一样是男孩儿,就不一定了。失宠的女人……还想要以前的特权,恐怕不可能。现在和以前不同,这些日子以来皇帝对乌云珠的专宠已经让后宫开始不安了,即使是以前我很出风头的那段时间,皇帝似乎也不曾如此失去理智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太后不知道是不是仍然安稳的坐在慈宁宫里,我不出门,也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压抑气氛,就象雷雨要到来之前的窒闷一样,叫人坐立不安。淑妃一有空就会跑来,而且她几乎是天天都有空的,小玄烨都和她混的熟了,也许她本身也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过淑妃有点恶意的说起来,皇后现在可是非常的不安稳呢,因为皇后叫云妃过去想让她“明白熟悉一下宫规”,但是换来的是皇帝的暴怒和冷落,令皇后不但失了颜面,也失去了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平静面具。无论她有多么认真的去学习做一个皇后,多严格的模仿太后的举止言行,她毕竟没有经过太后那样的风浪磨砺,她的安静从容和沉稳都是表面上的,看起来苍白,摸起来薄弱,而且经不起推敲。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得不到”和“要失去”的焦虑中,我想我也有一点这样的情绪。我曾经很期待腹中孩子的降世,但是现在一想到也许分娩就代表着分离,这个孩子或许会被抱开去由他人抚养,我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见几次面……李太医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给我开药,他只是来请脉,然后跟我说要放宽心,多活动一下,每餐要多吃些东西。我吃的其实不算少……但是,从喜月她们的目光里,我也可以判断出,我的食欲是真的不如以前。对食物,衣裳,首饰,脂粉……这些我一开始都觉得非常新奇有趣又很感兴趣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很淡漠。李太医送给玄烨一个陀螺,教他抽着陀螺不停的旋转。玄烨兴奋的又叫又跳。一个没了孩子的父亲,和一个得不到父亲关心的孩子。院子里有不少积雪,玄烨在一块扫开了雪的青石板地上兴奋的和陀螺作战。李太医弯着腰在一边儿看着,带着一种让人觉得心里难过的笑意。不,让人难过的不是他的笑容,是他的眼神和动作。他站在玄烨旁边,手势和肢体语言好象随时准备着去扶住他抱住他保护他……这是一个真正的,象父亲的动作和表情吧?也许是他失去过所以懂得珍惜,也许他看花了眼,他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但是玄烨的亲生父亲……这会儿在哪里?在乾清宫?……也许在景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