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你身子沉,先回去歇着。”我看看她,她也看着我。多荒唐,她儿子,我前夫……在离的不远的一间屋子里做那种事,但是我们在这里……这种荒谬的感觉真是说都说不出来。我也正不想再理会这件事,站起来低下头:“是,那我先告退了。”喜福过来扶着我,慢慢的转进内室。坐在床沿上的时候,我缓缓的长出一口气。闷,闷的难受。喜福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粗神经的她也感觉到今天的气氛实在太糟糕了。“娘娘,要不要开窗子?”“不要。”我说。窗外面有什么?绝对没有我想要的轻松。“给您端碗莲子汤来吧?”我僵坐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其实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太后一心想着让我和他儿子之间重修旧好,弥补裂痕,巴巴的跟着我一起过来想做和事老,没想到碰到这件事,脸上挂不住。等回来……回来知道是哪个妃嫔,也不能怎么样,毕竟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儿子也不是清纯小绵羊啊。我只是觉得胸口太闷。外面好象没有什么动静,也可能是屋子隔音太好的关系。喜福去了好久,莲子汤也没有端回来。静思三十六只有一个人让我觉得不安。喜福性子很直——有时候甚至有点缺根弦。今天的情形又这么特殊,她要是说错什么话或是走错一步路,说不定马上被填到哪口井里去栽荷花。我踏着绣花的软底拖鞋,扶着墙慢慢朝外走。软底的鞋子就是这点好。我已经可以听到外面的人说话了,但是外面的人没发觉我。透过珠帘,我的目光先看到跪在殿心的人。穿着月白的夏纱旗装,不是喜福或喜月她们中任何一个。很长的头发披在背上,黑亮,柔顺……有种凌乱的光泽。太后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手里反覆的把玩一只荷包。藕色的绸缎布,看起来做工很精致,是装丸香散香用的那种如意荷包。殿里没别人了,除了太后和跪着的女人。“做工挺精细的。”太后把那个荷包扔下:“东西也装的不错。”地下那个女子一语不发。我想我不该在这儿看着。永寿宫的正殿里静悄悄的,那个女子没说话,太后也没有说话。太后身边的一个太监进来,没说话,行个礼就站在一旁。太后站起身来,那太监过来架起臂,太后扶着他出去了。我站在那里,看着有两个面生的宫女进来,半扶半架着那个女子站起身来,向外走。“你们带我去哪儿!我什么地方也不去!”她忽然挣脱,黑发披在身上脸上,我看清楚她的脸。真奇怪,我竟然不觉得意外。好象这一幕早就在某处发生过,埋藏在意识深处。此时,不过是重现。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冷冰冰的说:“我们送福晋回去。”乌云珠昂起下巴,我没见过她如此尖锐凛然的态度:“我自己会走。”忽然有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我猛的转过头,喜福站在我身后,一手似乎是想把我扶住,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变的很憔悴,而且眼睛显得更沉默。殿中的人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象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喜福终于捧着一只汤碗进来了。“娘娘,您睡一会儿吧?”喜福的口气里带着诱哄的意味:“您看上去精神不大好,歇个午觉吧。”我点点头,的确觉得很累。虽然我想问她,刚才她们都看见什么了,太后又是不是对她们说了什么。皇帝哪儿去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是一句也不想说。喜福过来替我把外面的衣裳脱了,取下簪子和耳环,头发散披下来,感觉好象脖子的负担也轻了许多。玉竹簟上铺着一层软绸,身上盖着薄薄的两层夹被。我原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很奇怪,刚躺上,我就觉得疲倦的象打完一次世界大战一样,眼皮沉重的,一下子就落下来。外面模糊的,有人在说话。“……她怎么样了?”“……睡了……”是谁在说话?我不想去管了。好象有人走进来,坐在身边。我睁不开眼,也不想睁眼。一只手被握住,我反复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接着漫长的,混沌一团的安静。真好,终于安静了。第二天,太后就下了谕,取消了贵族眷属命妇入宫轮侍的规矩。并且外眷命妇们不奉诏不得入后宫,即使进来了,也只能待规定的很短时间。贞贵人被迁到别的宫里去住了,这种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理由。顺治依旧每天会过来,我仍然对他不加理睬。他也比以前话少了许多,但是那种明显讨好的笑容却更多了。谁也没再提过那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好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但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吴良辅不见了,没动静,没声息,就这么不见了。我的肚腹更加庞大……吃的多多,活动的却不大够。想要出去走走,总是一群人诚惶诚恐的跟前跟后,生怕我滑了跌了碰了摔了。他们恨不得我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都坐着躺着,不给他们添乱最好。所有人都会在这深宫中慢慢改变,谁也不会例外。包括曾经冲动易怒的皇帝。或许因为这样看上去平和的冷漠,也可能因为前朝纷繁的杂务,他的脸庞消瘦很多,眼窝也凹了进去。只穿单衣在屋里的时候,已经不能称他胖子了。中秋的大宴我没有去参加,也不知道都有谁去了,我的消息很闭塞,没有人来跟我提外面的什么事。立冬,下第一场小雪。那天夜里我开始阵痛。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怕也没用。这里没有一切现代化的医疗设备和条件,只有接生的女人候在一边,太医也不可能进来。不用怕,不用怕……我安慰自己,别人行,我也行的。佟妃不也很顺利的生了孩子吗?!我的身体很好,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娘娘,疼的厉害吗?”喜福跪在一边,拿布巾替我擦脸上的冷汗。我深呼吸,仰起头看着帐子顶。我不会死的,一定不会的。一阵接一阵的痛楚,越来越剧烈。!生命的降临原来要经历这么长久的孕育,这么痛苦的分娩。每个人的生存都那么的艰难,欲望太多,而得到的总是不够。“娘娘,您别哭,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会母子平安。”不,我不想哭,只是那些液体流出身体不受我的控制,汗水,泪水,还有……血……象是什么东西正在撕裂,巨大的痛楚,我眼前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静思三十七时间过的很慢,很慢……昏黄的烛光总在打着飘,好象摇摇欲坠。我已经不觉得疼了,只是觉得累,很累……记得大学时候考试前一夜通宵温书,早上用凉水泼一下脸就去考试,交了卷子出来的时候,眼前直发晕,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又在考试吗?“阿蕾!阿蕾,你能挺过去……”周围一片乱糟糟的声音,我好象看到穿古装的人了……不过,也许是我的幻觉。“阿蕾!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不会因为生孩子就送了命的!你不想看看你的孩子了!”孩子?哪来的孩子?啊……是我的,我的孩子?我猛然睁开了眼,一团兵荒马乱似的景象,眼前乱糟糟的好多人脸晃来晃去,一个也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