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的光将黑暗驱除,许爸爸几步走完最后一层楼梯,来到许嘉年身旁:“在和谁打电话?”许嘉年有点踟蹰。许爸爸:“和盛薰书?”许嘉年:“……嗯。”他不由说,“这件事错错肯定不知道。”许爸爸笑道:“不用向我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事情是谁做的,我们就针对谁,我们不让别人伤害我们,也不随便伤害别人。”他对着儿子这样说,他也知道道理是这样子。但他心头依然耿耿。哪怕明白这件事和盛薰书关系不大,但他始终无法将盛薰书从这件事中完全摘出来。他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盛薰书,我儿子会碰到今天这种事情吗?同时,他对盛父更加怨恨:当年我们夫妻那么照顾你的儿子,在你出去做生意的时候,从没有让你儿子饿了冷了磕了碰了,还时常关照他的学习,你今天就这样回报我们?哪怕你来我家打砸动手也可以,我自然会约束我儿子,你何必一心毁了我儿子!他想着,朝许嘉年看去。却见许嘉年在听见他的话后,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时,他的心又猛然一软。算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想这些干什么?我儿子又没有犯法,又没有道德缺失,在其他人很可能对他指指点点、嫌弃鄙薄的时候,我还要再给他增加压力吗?如果家人都不理解他,又怎么奢望别人会帮助他?他捏了儿子的肩膀。孩子一天天长大,现在已经比自己高了,但不管什么时候,在父母眼里,这都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小家伙。许爸爸温和说:“去吧。正好我也打算替你向学校请个假,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咱们再聊聊。对对,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爸妈都在你身边。不管什么困难,你都可以和爸妈说。”许嘉年什么也没说。他用力抱住了爸爸。收拾东西,购买机票。当许嘉年回到老家的时候,日头挂在正中,时间刚到正午。他很快见到了盛薰书。他们昨天并没有约定在哪里见面,但默契让他们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选择了同一个地点,许嘉年帮着盛薰书骗过盛父的那间图书馆。一面架子转过,两人见面;再转一面架子,图书馆内的人都被书架挡去,这开放又封闭的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骤然看见许嘉年,盛薰书有不同寻常的兴奋,他几乎喋喋不休:“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看从北京到这里的火车不是每天只有一班,还得晚上十点十一点才到吗?图书馆下午五点就闭馆了,我还在想你这么迟到,我要怎么办呢!今天才周四,你是请假过来的吗?其实我请了假,我可以说身份证遗失了,去火车站那边办个临时身份证什么的,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逃个票上车,等上了车再买车票——”许嘉年慢慢地回答着盛薰书。盛薰书不太想说这次的事情,他也不太想说这次的事情。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天,说些重要不重要的事情,盛薰书甚至还一反常态地说起了他寝室的几个同学,过去他都不怎么提这些。直到所有能想到的话题都重复了两遍,盛薰书开始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在说小时候事情的时候,不经意的一个词漏出嘴里:“那时候我还在你家吃饭呢,我爸——”被粉饰的和平碎裂了。盛薰书的声音忽然颤抖:“我爸……我爸……做了什么?”许嘉年抬眼看着盛薰书。我应该说吗?我不应该说吗?我说了会怎么样?我不说会怎么样?许嘉年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后左右,全是一片未探索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决定,所以,他将角色对调了一下。如果……如果现在是错错碰到了这件事,我的爸爸冲去错错的学校,这样对错错,我该怎么办?我会怎么希望?我会希望……我至少能知道这一切。我会希望……我至少能面对这一切。这样,才有后续。许嘉年做了决定,他不再犹豫,实话实话:“盛薰书,你爸来学校找我,在教室说我勾引你。”他说完了,看向盛薰书,期待盛薰书做一点什么。可是盛薰书崩溃了。药狭小的角落中,许嘉年眼看着盛薰书一下子靠倒在墙上。他脸上的笑容定格,浮成一张虚假的面具,良久良久,他的嘴唇牵了一下,想抖出一个笑容,但这让面具龟裂。下一刻,一切都控制不住了。脑海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搅乱,思维一片浑噩。分散在身体里的力量同时被抽走,双腿在这时间突然失去了用途,盛薰书顺着墙壁软软滑到地上。而这还不止。一股巨大的怒气、或者巨大的愤懑,在他的脑海被搅乱之后突然自他胸中升起,眨眼充斥他的身躯。疲软的身躯让混乱的情绪无从宣泄,于是在身体里左突右撞,痛苦也随之自骨髓渗出。盛薰书压根不知道现在充满自己身躯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如何让它们消失。理智崩断,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处,血光隐约!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只是一眨眼,盛薰书已经坐倒在地上,完全发泄地用力咬自己的手腕。许嘉年又惊又怒,上前一步,拉住盛薰书的胳膊:“你在干什么?”他没能阻止盛薰书,拉扯的动作只让盛薰书的牙齿更嵌入手腕,血水顺着胳膊蜿蜒而下,滴在地上,触目惊心。许嘉年又发现对方的手正在颤抖。坐在地上的人好像正处在冰天雪地且没有衣服保暖,孤独又无助,眼看着就要被冻死在这里。这时候,含糊的声音从盛薰书嘴里传来,他念叨着相同的音节,来回都是“许嘉年”,来回都是“对不起”。痛苦无声凝聚,幻化成形,控制心灵。许嘉年几乎也被这样的痛苦给俘虏了。可是与盛薰书不同,痛苦没有在许嘉年身上停留太久,相反,痛苦过后,怒气滋生,很快,巨大的怒气占满了许嘉年的心灵!他不再试图拉盛薰书起来了。他退后两步,大喊一声:“盛薰书,你站起来!”图书馆内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这里的动静,许嘉年已经管不到了。他双目炯炯看着盛薰书,看见地上的人动弹了一下,但没有依他的说法站起来,而是依旧坐在地上,埋头呜咽。许嘉年定定看着盛薰书,他说:“盛薰书,你站起来,我不怪你,我们之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可是盛薰书依旧没有站起来。难以形容的失望俘虏了许嘉年。他当然知道盛薰书会这么痛苦是因为自己,他知道不管对自己还是对盛薰书而言,这都是一件几乎无法面对的事情,但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除了让自己受伤,还能干什么呢?这个小小的角落,书架将其封闭,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痛苦将时间也凝固当场。许嘉年倏尔动摇了。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和盛薰书在一起了。真是奇怪。许嘉年默默地想。在事情发生直到现在,在盛薰书的爸爸这样对我的情况下,我都没有太过责怪盛薰书,也没有想过要和盛薰书分开。可是……许嘉年凝视着盛薰书。我相信我能解决任何问题,就算现在解决不了,未来也能够解决。我也可以帮我喜欢的人解决很多问题,但我……我不能替他解决所有问题啊!他也不是我的牵线木偶啊!总有些事情,他应该告诉我,他是怎么想的,他打算怎么做的。他是否,是否还想要和我继续下去?这个念头像根针,轻轻扎了许嘉年一下。也不是真的那么疼,只是有绵绵密密的痛楚,开始了就似乎停不下来。“盛薰书,”许嘉年定了定神,他再和对方说,说得更加清楚明白,“你爸爸做的事是你爸爸做的事,他虽然是因为你做的,但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我很讨厌你爸爸,但我不认为你需要承担这一切——”“许嘉年,”盛薰书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腕,身体上的痛楚和身体里的痛楚明明不能相互抵消,却仿佛能让人升起一种诡异的放松感。他满是恍惚,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盛薰书——”“对不起……”他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许嘉年有点茫然地想。无数个念头在这时候一齐掠过许嘉年的脑海,许嘉年乱糟糟地想了很多,都是从小到大,两人的种种相处。再接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未来的盛薰书见的最后一面。这个时候,他无比冷静,思维额外清晰与活跃。“我们分开了。”我不信。我觉得好笑。“我们分开了。”我——我……许嘉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困难没有什么。挫折没有什么。这都是早就预料到的东西。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要有另外一个人和我一起努力,不让我像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