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书是吗?好。”范寒江放下茶壶,一点也不介意如何被奴役,很甘愿地听从陆红杏的命令,到书铺后头去了。不远处虎视眈眈的众姑娘发出惋惜声,陆红杏美眸转狠,一个一个瞪回去。谁也别想染指她的范寒江!“还要添茶吗?”老赵接替范寒江的工作,嘴一咧,露出缺了门牙的澄黄破齿,努力想将他那张老皱脸蛋弄得和善亲切,他就不相信范寒江可以,他就不行!“不、不、不……”众姑娘不管书读了多少页,也不管租来的书全看完了没,当下立刻决定全数归还,并且马上逃离红杏坊。范寒江到了书铺后头也没闲着,随即让小豆子及阿山逮着,拖到暗处去咬耳朵。“伯父、伯父……你过来你过来……”阿山也不理会自己年龄比范寒江还虚长几岁,叫人家“伯父”也不害臊。“何事?”“老板娘跟你说了吧?”“说什么?”阿山和小豆子的表情太严肃,让范寒江不得不跟着一块认真。“说她爱你呀1”范寒江眼眉一蹙,“胡说什么?!”“谁胡说了呀?!不会吧?咱们家最最风骚最最勇敢最最大胆的美艳老板娘没跟你告白吗?我还以为她已经直接将自己剥光躺在你的床上等你享用了哩!”以他阿山对老板娘的认识,她哪会玩那种害害羞羞的迂回游戏呀?!“对呀,老板娘瞧你的模样就像饿犬瞧见肉,眼睛都亮了!”小豆子说得煞有其事,努力瞠大眯眯小眼想仿效陆红杏的目光。“你们不要将红杏说得如此不堪!她是我侄媳妇!”范寒江不自觉越说越加重力道,字字如铁似钢,仿佛他只要语气不够坚定就不足以说服别人及自己。阿山和小豆子同时愕然结舌,两人搭着彼此的肩,以一种很怪异的眼神轮流打量范寒江。“喂,阿山,你听到没?他说老板娘是他侄媳妇耶……”“不会吧,他还把这个挂嘴上呀?老板娘都守寡十几年了耶……”“而且老板娘是被范家休掉的,老早就和范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现在唯一还有联络的只剩他一个,他难道以为老板娘是舍不得他这个好‘伯父’吗?”“……”两人同时沉默,两双眼睛眯细细地直盯着范寒江。“小豆子,你拿架上那一套《风流公公俏寡妇》给他看,叫他回去认真读个三遍再来开导他。”“我也这么认为……顺便把《幽魂淫艳乐无穷》回是写弟媳妇和大伯的恩爱对手戏,火辣辣热呼呼,再迟钝的人都会被敲开任督二脉。”阿山与小豆子得到共识,一人负责搬书,一人负责一本一本送到范寒江手上,那超级精装版的厚壳书重量十足,一共两大册,本本的厚度都有一根拇指那么长,以金箔烫上的书名正闪闪发亮,几乎能够扎伤人的双眼,再加上著名的名作《幽魂淫艳乐无穷》,够让范寒江读完便茅塞顿开。“这是……”范寒江不解。阿山与小豆子一左一右拍拍范寒江的臂膀,阻止他发问。“伯父,好好读吧。”第一次觉得读书变成折磨。范寒江拧着眉心,他眼窝下有淡淡的阴影,那是他彻夜读完小豆子与阿山硬塞给他的那些书所得到最大的收获。“真不该费功夫看那些书……”可是看了第一页,就忍不住看第二页,一直告诉自己再看一些些就收起来,结果根本停不下来,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何红杏坊的客源不绝,又为什么银鸢城的曲家能靠这种吟风弄月、谈情论爱的书籍大赚其利。还真的满好看的……害他好想找机会将曲家总管送他的那一整套《幽魂淫艳乐无穷》也读完——虽然他拿到书已经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不过他从来没去翻阅过。“而且看了之后……觉得……唉。”范寒江幽幽长叹。觉得……思绪被挑得好乱,脑子里是一片狼藉。那些书写的都是悖逆伦常的桥段,书里的男角儿女角儿大胆勇敢,不顾世俗目光,相爱了,就要执手相伴,痴心专情得让人鼻酸,文藻词汇使人犹如置身其中,将自己当成了男角儿一般,而女角儿——竟是红杏……这着实太离谱了!他猛甩头,却甩不开深烙在脑海里的每行每句!读完书的那一个早晨,他无法面对陆红杏,他无法装出若无其事与她道早安、与她说话、与她相视!“伯父?”门扉传来试探性的几声轻叩。“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忧心忡忡的陆红杏。“……没有。”范寒江发觉自己是僵直着背脊,似乎被陆红杏的声音吓到。“你早膳说没胃口,午膳又说不饿,我找个大夫来瞧瞧你,好不?”“你忘了我就是大夫吗?”“我没忘呀。”只是不太信任他的医术……“我没事,只是昨晚看书看到太晚,爬不起来,还困着。”他虽没说谎,但这却不是他不出房门的最主要原因。“那我端些东西进来让你吃?”让他可以不用下床,同样不会饿着肚子。“别麻烦了。”“一点也不麻烦。”陆红杏抛下话,在门外的脚步已经匆匆而去。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范寒江明白这道理,他若再刻意疏远,聪慧如陆红杏又岂会没有察觉?还是……抹掉心头的非分妄想,别受那几册书的影响,书是书,现实是现实,书里如何如何荒诞、如何如何天马行空,那只是虚构的,他还是陆红杏的伯父,这才是最铁铮铮的事实。说服完自己,范寒江起身开门,陆红杏正巧端了好几样小菜和米饭过来,本准备抬起纤足踹门,眼下她举起的脚还来不及放,好死不死被范寒江瞧见,她没露出尴尬别扭的神情,仍是笑得春意盎然。“来,快吃饭!”她替他将托盘上的饭菜布好。“你用过了吗?没有就一块吃吧。”“这么一点饭菜哪够两个人吃,光我一个都嫌吃不够,你吃就好。”她的食量比范寒江还大,可不是啄几粒米就捧腹喊撑的虚伪姑娘。范寒江一笑,慢慢低头吃饭,陆红杏双掌撑着下颚,欣赏他的慢条斯理。“伯父,你是看什么书看到整夜不睡?是多么好看的书?”她好奇地问,问得突然。范寒江差点让一口饭给梗着,捂嘴咳嗽起来。“你别吃这么急呀!”陆红杏赶忙要替他拍背,却让范寒江推诿开来。“不、不碍事,我自己来就好。”“都这么大个人了,吃饭还会梗到?喏。”她倒杯茶给他。还不是被你吓的?范寒江扯了个敷衍笑容,打算趁着陆红杏担心他梗到之际,以沉默带过她方才的问题,不过陆红杏可没这么好打发。“你还没告诉我,你看了什么书?”这回范寒江嘴里没食物,无法再故计重施,只能迟疑回她,“只是一些……打发时间的书罢了。”“打发时间的书?我还以为你除了医书外,什么都不看的。”呀,对喔,应该说谎骗她,就说在读医书不就了事?!啧……失策。“红杏,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老板娘,外头有人来找伯父耶!”阿山匆匆忙忙奔来,连门也不敲就闯进客房,打断范寒江想说的话。“找我?”“是呀是呀,看起来好急。”“我在铜鸩城还有其他相熟的人吗?”范寒江思量好半晌,自己都找不出半个可能的人名。“人在哪里?”“红杏坊的店门口。”“我去看看。”范寒江放下饭碗,走了出去,陆红杏跟在后头,也想瞧瞧是谁。“老板娘,你安心啦,是男人不是女人。”阿山立刻在陆红杏耳边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