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走出了医院大门,今天风大,一出来就被劈头盖脸的风吹清醒了……要坏。赶忙回头去找夏岳,小连病房这栋楼的一楼恰好是急诊部,不说人山人海,那也是人头攒动,夏岳早不知走去了哪里。迟立冬又给夏岳打电话,夏岳挂了不接,回了条快捷短信:“我在开车,不方便接听您的电话,稍后会联系您。”迟立冬气得都想摔手机,站在风里吹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要打给李小鸡发泄怒气。结果他还没骂出来,李小鸡在那边说:“大哥我错了,我哪知道会有那么像的人,难怪夏岳去年骂我跟骂狗似的,我还当他恼羞成怒,搞半天是我认错人了……”迟立冬:“???”李唐道:“我今天看见连律师,想起来那年在夜店里见过的人是他,他还挺好认,左边眼角有颗泪痣,一看到他,我就全想起来了,说话声音也是他,没错的。”迟立冬:“……夏岳又没有泪痣,你怎么会认错的?”李唐道:“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太清楚,心里可能先入为主觉得那就是他,只当他为了好玩画的痣,主要我头一回见他,他哭得一塌糊涂,我现在想吧,我那次根本没看清楚他有没有泪痣,后来在夜店见着连律师的时候,直觉他俩很像,问连律师,他说他是你们学校的学生,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当那两回见着的是同一个人。”迟立冬混乱道:“怎么还有头一回?”李唐“咦”了一下,道:“夏岳没有和你说过?那你们俩去年又是闹分手又是烫烟疤的,都没好好谈过这件事吗?”迟立冬:“……”没有谈过。为什么没谈过?李唐道:“你们俩这是搞什么,夏岳说不让我跟你说,我当他是两件事都不让说,就都没说,那现在破案了,后面夜店那个不是他,那他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前面这回吧?那他以前是跟别个练散打的男人好过吗?”迟立冬:“……什么?”李唐道:“反正说都说了……就前面有年夏天,我路过你读研那学校,那会儿哥们儿还落魄,就没跟你联系,想着我要是没出事,说不定也能进这么好的学校上学,说真的还挺感慨,也是吃饱了撑的想消消食,就进你们学校转了转,看见有个学生拖了一个沙袋在路上走,我一看那沙袋还是九日山的,挺专业的一款不倒翁,像他那么拖着走是要磨损的,就想过去提醒他一句,结果走那小孩正面,才瞧见他哭得稀里哗啦,大热天的,路上也没人,我就问他是怎么了,他刚开始不说,我追着问了几遍,他才说他对象甩了他,我说那你拖着沙袋是要干什么,他说那沙袋是他以前送给他对象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哪有女孩喜欢在宿舍打沙袋的。后来我也没敢和他多说,就先走了,走好远了回头看他,他可能拖那沙袋也累了,站那不走了,踢了几脚那沙袋,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又搂着那沙袋哭。”那是迟立冬毕业后遍寻不见的不倒翁沙袋,很多年里他都不知道它哪儿去了。去年夏岳提过一次,在他们分手的懦弱为什么没有问过?迟立冬特别愿意相信,这是因为他笨、他蠢,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情商和智商都不如夏岳,所以夏岳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他根本就想不到还有许多东西,都需要他努力去了解。他真的特别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的。可是他又分明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离开医院后,他在路上漫无目的乱开,不知道该去哪里,也想不到可以去哪里,不知不觉把车开到了他和夏岳共同的母校,在校门外看了很久,却没有勇气进去。他又经过ho附近,远远看到熟悉的建筑群,下意识就转了方向盘。去年和夏岳分开之前,他们在这里生活过几个月,夏岳离开的十几个月里,他再也没敢来过这里,每次都是匆匆而过,不敢多做停留。分开的一年多,他宁可给航空公司挨个打电话查夏岳的航班信息,也不敢给夏岳哪怕打一个电话,发一条消息,写一封邮件。在蛋糕店重逢的那一天,他最该做的是用力拥抱夏岳,告诉夏岳自己一直在等他,可是他没有勇气那样做,他只是眼睁睁看着夏岳走。他没有那么勇敢。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就好像,他从青春期开始,暗恋了王齐十几年,看着王齐结婚,又看着王齐离婚,再看着王齐找到真爱,他没有为那段暗恋做过任何事,只会站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对王齐一次又一次说,恭喜,恭喜。就好像年轻的他遇到了耀眼的夏岳,情不自禁爱上对方,却还要坚定地、不断地暗示自己:你没有,你对夏岳好,你想得到他,只是因为他很像王齐。再到他三十五岁,阔别十二年的夏岳出现在他面前,热烈地示爱并要求他的回应,他明明心动到愿意为夏岳献上生命的地步,可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苛刻求证着自己的心,最后也只是肯从自己的感情安全区里迈出那么一小步。他没有为他的爱情做过任何事,他做过的只有等待和沉默,就连发现它、承认它的勇气都没有。所以他才会在误会夏岳可能没有那么爱他的时候,丝毫不敢去问夏岳这些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有没有爱过别人,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样陷入过荒诞的堕落,是不是所有的示爱都只是一场报复。他从来都不敢问夏岳,这些年里,有没有恨过他。他害怕他谨小慎微死死守着的安全被打碎。夏岳没有错估他,他吝吝啬啬地把爱情交到夏岳手上,就是因为夏岳先把自己彻底剖开,一点一点翻着心肝脾肺肾给他看——迟立冬,你看到了吗,它们全都爱你。他的懦弱让他刻意无视和忘却了夏岳的痛苦,只沉浸在夏岳是如此爱他的洋洋自得里。他甚至亲口告诉夏岳,已经过去的事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他一点都不在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不管是看脸还是看脑子,他都配不上夏岳。如今看来,他果然哪里都不行,而夏岳哪里都好,只是眼光很差,爱谁不好,非要爱他这么一个自私怯懦的王八蛋。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天,暮色四合之前,他回到了家。夏斯年扑过来抱他的腿,高兴地汇报说:“今天奶奶陪我一起画了一张很特别的画,我好喜欢的,你快来看看。”他被小朋友拉进去,看到那张充满童趣的蜡笔画,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高一点的大人是他,矮一点的是夏岳,小朋友是夏斯年自己,一家三口牵着手,走在一条开满花的路上。他说:“画得真好,我也很喜欢。”年年开心道:“我爸爸肯定也会很喜欢的。”迟立冬摸摸年年的小脑袋,心里恍恍惚惚地想到,夏岳前几年刚做爸爸的时候,想必也是有过笨拙学习如何做一个奶爸的阶段,那时他有没有想过,将来会有一天,他们还能在一起,还能一起来做这个孩子的父母?后来夏岳快乐到了八点多,夏岳还没有回来,迟立冬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没有接听。年年都开始不住地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早上他说今天可以早点回来的,说可以陪我拼完闪电麦昆。”迟立冬也记得早上他送夏岳到国贸的时候,夏岳说今天可以早一点结束工作,还说可以……那个。他哄着年年“爸爸要忙工作”,又陪着拼了一会儿乐高积木,到年年玩困了,他抱着去洗了澡送去睡觉,小朋友到睡前还很是不太开心,说:“爸爸说话不算话,妈咪你等他回来,一定要批评他。”迟立冬道:“还是明天你来吧。”他又有什么资格批评夏岳?夏斯年一板一眼地说:“你不可以太宠他了,人都是会被宠坏的。”迟立冬:“……”他和夏岳之中,被宠坏的那一个,绝不是夏岳。他帮夏斯年关了房间里的灯,又轻轻关好房门出来,迟夫人等在门口,小声道:“睡着了?还是抱到我那里去吧,万一晚上醒了害怕可怎么办?”迟立冬道:“夏岳说他从去年夏天就自己睡了,刚来那两天是见您亲,才在您那儿睡了两晚,小男孩习惯自己睡了,总让他和大人睡,他还不乐意。您放心睡您的,晚上他要是有动静,我都能听得见。”迟夫人只得作罢,说:“小夏怎么还不回来?出个差还天天加班成这样,这外国人的公司也真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