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访问也不是外交活动,就没有必要惊动当地的市政厅了吧?”女爵微笑,“这次出来是学习民间舞蹈。”“民间舞蹈?”骑警队长愣了一下。“要证明么?”女爵拎着裙旋转起来,鞋跟踩出华丽的节奏。她脚跟并拢忽然停顿的时候,裙摆旋转着缠绕在她修长的双腿上,像是时间逆流,一朵花从盛开的状态收拢为含苞待放,裙褶间的铃铛还在叮叮当当地响个不休。绝好的证明,难怪她穿着舞衣舞鞋,走路的时候也带着某种令人心动的节奏。“够了吧?”充当女爵随从的魁梧男子冷冷地说,“我们需要烤烤火,殿下已经在风雨里行走了两个小时,宵禁令下达得太突然了。”“是!”骑警队长立正行礼,清了清嗓子,以符合贵族礼仪的方式朗声报出了女爵的尊号,“璎珞·el女侯爵殿下莅临本地,不胜荣光!”惊讶的贵族们都起身行礼,即使是在这种场合下,大家仍旧牢记着各自的身份。当这位混血女孩挂着女爵的头衔出现在马斯顿的教堂里,她就跟下等人不沾边了,她那令人恍惚的美也不会被看作诱惑,而是高高在上的荣光。女爵还没动,女爵的随从们先动了。她的随从并不仅仅是那名魁伟的男子,而是一支精悍的小队,每个人都穿着类似的黑氅,风帽遮脸,手中提着沉重的金属旅行箱。在教廷的技师们研制出“风金属”这种轻盈而柔韧的金属后,贵族的旅行箱都用金属制造,外面用结实的牛皮带子捆扎。随从的人数竟然还超过骑警的数量,他们大氅的摆下隐约可见暴露在外的长枪枪口,大氅里则是厚绒的制服,交叉捆着皮带,皮带上挂着两尺长的利刃。刚才如果骑警队长冲动之下对女爵不敬,那么后果可能是很严重的。不过一位高贵的女侯爵出门在外,携带这样一支训练有素的随从队伍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她竟然是为了出门来学习舞蹈,到底是什么样的舞蹈让一位女侯爵不惜兴师动众跑那么远?随从们礼貌但威严地请壁炉边的人们让出一小片空地给女爵殿下烤烤火,从旅行箱中拿出厚实的毛毡在地上铺好,而女爵殿下则温和地跟夹道欢迎的每个人屈膝行礼,男人们都为她心潮澎湃,一时间连阿黛尔那惊心动魄的美也被她的到来冲淡了。可女爵却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兄妹,她转身走向阿黛尔和西泽尔。随从中的领队,那名魁梧的男子上前一步试图阻拦她:“还是先烤烤火吧,其他的事情不用殿下费心。”“那个男孩的状态不好,我们当然应该关心一下,我恰好知道一些必要的急救措施。”女爵挥手示意他闪开。阿黛尔惊讶地看着这个尊贵又美丽得令人迷惑的女孩在自己对面半跪下来,膝盖直接跪在积水中也毫不介意。“我有个朋友也是一样的病症呢,激动的时候就会头疼。这时候就得吃甘草糖和茴香酒才能止住,还要松开领口和袖口保持血流通畅。”她从裙袋中取出甘草糖,又解开西泽尔的领口和袖口。阿黛尔愣了一下,伸手想要阻止。她当然很高兴在这种时候有个人来帮助他们,却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爵会自己动手。西泽尔手腕上的烙印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干涸的血。那是个鲜红的“h”。要是让其他人知道这间教堂里竟然有个人带有这种烙印,他们一定会惊慌地命令骑警把西泽尔扔出去,可女爵只是愣了一下,随手帮西泽尔把袖口挽了一挽,又把那个烙印遮住了。h,haeresi的缩写,在古拉丁文中它的意思是“异端”。唯有被异端审判局审讯过被定罪的犯人才会被打上这个烙印,烙印中填入了朱砂,一生都不会褪色,这意味着即使刑期结束他也无法洗脱这个耻辱。西泽尔没有姓,因为他是个犯下了异端罪的人,他的家族已经羞于承认他。换而言之,他早已被家族除名了。甘草糖入口之后,女爵又为西泽尔按摩太阳穴两侧,那些暴跳的血管渐渐平复下去,阿黛尔明显地感觉到哥哥的体温在回升,一直止不住的痉挛也慢慢地停止了。片刻之后,西泽尔睁开了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眼前的一切似乎都那么明亮,刚才脑海中咆哮的巨声和混沌的黑暗都退却了,视野重又变得清晰起来。两张脸从上往下看着他,都那么美,一个是妹妹阿黛尔,一个是……他忽然惊恐地想要喊出声来,瞳孔中写满了惊恐,仿佛地狱之门在他面前洞开。阿黛尔从未在哥哥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她吓坏了,加力抱紧了哥哥。女爵也愣了一下,显然这出乎她的意料。她惊讶的时候眼神忽变,像是一只忽然间看到了猎人的鹿。她捂住西泽尔的嘴,默默地和他对视。西泽尔也直直地看着女爵,眼中仿佛笼罩着迷雾。“嘘,你没事了。”女爵摸了摸他的额头,起身走到随从们为她铺好的毛毡上。西泽尔仍旧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眼角微微地抽动,仿佛那位尊贵的女爵是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距离马斯顿市不远的山中,一座小型的黑色祈祷堂矗立在山谷中央。这是一座“苦修士祈祷堂”,是弥赛亚圣教的苦修士们在数百年前建造的,苦修士不允许自己接近繁华的城市,怕俗世的欢乐影响自己修道的决心,因此他们把自己的祈祷堂建在野地里。他们中有些人会用一生建造一所祈祷堂,作为自己对神的献礼。如今这座祈祷堂被保留下来只是作为马斯顿周边的景点,很少有人会不辞辛苦来这里祈祷。但今夜例外,背着三联装重型火铳的重装战士们包围了这座建筑,两辆天启战车并排停在前门处,背后拖着蒸汽管道的炽天铁骑来回巡视,金属义肢踩在湿透的泥地里,留下巨大的脚印。这里距离战场并不远,炮声传到这里还是震耳欲聋的,但没有人流露出惊惧的表情,他们的脸坚硬得像是铁铸一样。他们站在风雨中,听着祈祷堂传来的低声唱颂。那沙哑的声音带着异乎寻常的威严,仿佛他吐出的不是音节而是一粒粒坚硬的砂石。马蹄声由远及近,戍卫祈祷堂的战士们集体反应,双手握住火铳,交叉指向风雨中,而炽天铁骑则握住了卡在背槽中的超重型格斗剑。“闪开!闪开!异端审判局,贝隆骑士!高文共和国,庞加莱骑士!”马背上的人高举着自己的军徽吼叫,“龙德施泰特已经叛变!龙德施泰特已经叛变!我们要见安东尼将军!”这一刻祈祷堂中的念诵声突然中断,念诵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贝隆跳下马背,三联装火铳已经从四面八方指向了他的头,枪指他的重装骑士们面无表情,贝隆丝毫都不怀疑,如果他拿不出自己是异端审判局特务科科长的证据,下一刻他就会脑袋爆炸。这是十字禁卫军在距离战场不远处设置的第二指挥核心,而第一指挥核心已经在十五分钟前被毁了,就是那架沉重的装甲战车“阿瓦隆之舟”。教皇亲自指挥作战,那么镇守第二指挥核心的人应该是十字禁卫军元帅安东尼将军,随着教皇的陨落,安东尼将军已经成为这场战场的最高指挥者,来这里报告情况是贝隆的责任。这些重装战士想必直属安东尼将军管理,完全有可能不认识贝隆这个“异端审判局的人”,十字禁卫军和异端审判局是同级机构,双方都不必买对方的帐。还好有炽天铁骑在,作为前任炽天铁骑,贝隆在骑士中还略有名声。“确实是贝隆骑士。”沉重的格斗剑荡开了那些火铳,一名骑士上前行礼,打开了头盔面罩,“但请您对您所说的话负责,龙德施泰特殿下怎么会背叛圣座?”“十五分钟前他刚刚用朗基奴斯枪打穿了阿瓦隆之舟,然后杀死了协同他的所有炽天使,抢夺了约尔曼冈德号列车逃亡,如果这种情况下我还不能判定他叛变的话,那要怎么判定?你要我扛着教皇的尸体来跟你解释?可你知道朗基奴斯枪是什么级别的装备么?在那种武器下死掉的人连遗体都留不下!”贝隆凶狠地盯着那名骑士的眼睛,“听着!从那一刻起龙德施泰特就是整个西方的敌人!我们现在必须阻止他!你和我在这里说的每句话都是在浪费时间!我们要见安东尼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