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猛地抬眼,复杂酸涩的情绪瞬间揪住了他的心,片刻后,他复又垂下眼睛:“我以为您并不想看到我。”他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紧,来之前他以为会面临诘难,面临厌恶唾骂,面临冷眼相对,却没有想到江庆海的第一句话只是,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家……他可以把那里当做家吗?一时间愧疚思念的情绪充斥他的脑海,让他甚至不能理智的思考,也许……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庆海已经改变了想法,只是自己还固执停留在当初吗?梁瑞眼眶微微发热,他其实是想回去看看的,看看那个他长大的地方,看看江夫人,那个他称呼为母亲的人,还有……看看这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人,他其实很想回去。然而不等梁瑞组织好语言,江庆海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心堕入冰窟。“既然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回来?”江庆海淡淡的看着他,“你不该回来的。”梁瑞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撒了一些出来,这句话如同一股寒流袭过他身体的每一处,把刚才他那可笑的自作多情一下子扫去。他放下茶杯,声音中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来,“说实话,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回来。”“你可以的,如果你当初干脆点死掉了,江铭也没有办法带一个死人回来。”江庆海露出一个笑容,目光却柔和的注视着他,“你还是狠不下心。”梁瑞深吸一口气,他把手放在桌子下面,死死握紧,不想被江庆海看到他的颤抖。他平静的看着对面的男人,沙哑的开口,“您就这么厌恶我吗?”江庆海缓缓摇了摇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梁瑞,又似乎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我不厌恶你,我只是怕你。”“您说笑了。”梁瑞紧抿着唇,他第一次从江庆海的口中听到‘怕’这个字眼,却是面对他,他只觉得荒谬。“这不是说笑,你当初活着,让江铭为你发疯,你后来死了,让江铭差点随你去了。”江庆海看向他的眼神慢慢冷下来,“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可是却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你说,我该不该怕你。”梁瑞咬着牙,他定定的看着江庆海,“所以,您就认定了我居心不良,并不是真的爱他,对吗?”江庆海沉默不语。梁瑞紧紧握着拳头,一字字的道:“父亲,您为什么不肯相信我。”这句话,许多年前,他便想问出来了,为什么不能相信他,为什么不能给他一次机会,为什么一定要用最险恶的用心来揣度他呢?那父子情分二十年,也不能让那个他称呼为父亲的人给予他一点点善意和信任吗?他明明已经,那样努力了。他想要的也从来不多,可是为什么不能够?不能相信他的爱是真诚的。“父亲……?”江庆海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缓缓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是你的父亲。”这么多年了,梁瑞终于还是从江庆海口中听到了这句话,一瞬间,所有的不甘和悲愤都如同气球被针扎了,飞快的漏掉,再也积蓄不起来。“是的,你不是。”梁瑞冷冷的开口,他不会再执着于此,也不会再有任何奢望。他早该认清现实了。一瞬间,茶室的气氛似乎被冰冻住了。许久,江庆海用一种怀念的目光看着梁瑞,感慨道:“时间真快,当初那个可怜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了,和他越来越像。”他顿了顿,从旁边的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梁瑞的面前,“我觉得,有些事,你也应该知道了。”“这也是我今天见你的目的。”江庆海慢悠悠的开口。梁瑞的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的男人,勾肩搭背的站在一起,对着镜头灿烂的笑着,这是张很老旧的照片,边缘已经泛黄。他看着看着,视线渐渐从疑惑,变为震惊。“你那时候那么小,还记得你父亲的样子吗……”江庆海语气怀念,“我和你父亲梁诚,我们当年,是很好很好的兄弟。”“你……”梁瑞动了动嘴唇,脑中一片混乱,江庆海和他的父亲是认识的……他从来不知道。“当年我们白手起家,为了赚钱什么都做,好不容易开了家公司,眼看着越来越好……但是,因为贪心接手了一批不干净的货,惹上了一些亡命之徒。我因为疏忽被抓住了,那些人威胁要杀了我,为了活命,我出卖了他。”江庆海看着梁瑞,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口中冷酷的吐出来,“然后,他死了。”“他并非我所杀,却是因我而死。”“这是我这一生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我牺牲了我最好兄弟的性命,换来自己现在的一切。”江庆海沉默片刻,语气低沉,“那段时间,我被愧疚痛苦所折磨,终于下定决心将你领养回来,算作是,对他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补偿?”梁瑞嘴唇没有血色,颤抖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认,和你父亲比起来,我本性更加冷血自私,虽然愧疚难过,但如果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选择保全自己吧……但是你父亲不一样,如果是他的话,也许会作出不一样的选择。”江庆海自嘲的笑了笑,“从某种程度来说,你还是很像他的,你跟在我的身边,耳濡目染……但到底,你还是更像他一些,不止长相,性格也很像。”“你渐渐长大,就像另一个梁诚,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每次见到你,都忘不掉当初背叛他的那一幕,这个噩梦死死缠着我不放。”“后来,当江铭为了你要死要活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那一夜的噩梦并没有远去,你代替他来报复我了。”“你会让我家破人亡,你会要了我唯一儿子的命,你会让我失去一切!”“我说我怕你,是真的。”江庆海说。江庆海看着梁瑞,那张脸几乎和梁诚如出一辙的脸,甚至连神情,都那么相似,似乎正在无声的嘲笑他,狞笑着和他说,你这个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的小人,你必将失去一切!不得好死!这瞬间,江庆海甚至动了杀心,只要杀掉梁瑞,就再也没有人能来报复他了!江铭就再也不会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了!一切才可以回到正轨。他的心魔将无处所寄。一切,都起源于当初那不该有的心软,像他这样的人,不该有心软的时刻。梁瑞恍恍惚惚的看着江庆海,他好像听清楚了,又好像没有听清楚。许久,他惨白着脸,喃喃道:“你骗我。”为了让他离开江铭,不惜编造出这样的谎言!他宁可听江庆海的指责喝骂,也不想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怕他。江庆海慢慢的,收回冰冷的目光,他当然不能杀了梁瑞,现在已经不能了……他把文件袋推到梁瑞面前,“是不是真的,你看看,就都知道了。”梁瑞盯着文件袋,却好像里面装着的,是某种剧毒,只要一碰,就会彻底毁灭一切。他知道自己不该打开,但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的将那拿了起来。如果是真的,他怎么能放弃这样的真相,他的记忆里,父亲母亲的模样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温柔慈爱额目光,却一直镌刻在他心底深处,是他舍不得打开的珍藏在心底的珍宝,是他后来一生为之追求的东西……而今天,他就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失去了。文件袋里是一些文件和信件,有当初成立公司两人的股权确认书,有梁诚写给江庆海的信,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还有,一些照片,其中一张是梁诚抱着一个孩子站在一栋房子前,那是他的家,旁边那个温柔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一瞬间,记忆的阀门似乎被打开了,那些他以为自己遗忘的东西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