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心一意要送我东西,便是一根草我也觉得是喜欢的,若是因旁的什么拿东西来换,便是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稀罕?这句话却是说到了贾宝玉的心坎里,只觉得眼前这个弟弟果然不同凡俗,实在是自己的知音,只是自己却被他误会,他岂不是以为自己是那样虚情假意、蝇营狗苟之人?大急之下拉了他的手,道:“好环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贾环从他手里抽了手,将盛着鱼饵的托盘抢了过去,一点一点扔到水里,看无数鱼儿抢食,在水中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图画,一时看的有些痴了。却不知他这副模样,在贾宝玉的眼中,何尝不是一副美丽生动的图画,只觉得自己这个神仙般的弟弟,前几日见时还清冷的不似真人,却像忽然间活了过了,虽仍是冷冷清清的,却焕发出勃勃生气,越发的动人。忍不住靠近了一步:“环儿……”贾环只当他仍在央求方才的事,懒懒道:“我看见他就讨厌,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为什么要去探他?”薛宝钗脚步一顿,这说的……难道是她哥哥吗?“他的病总是因你我而起的,环儿,你便去一次吧,不然他总好不了……”贾宝玉道:“总要你去解了他的心结才好。”贾环淡淡道:“他自己心虚,和我有什么相干?”贾宝玉道:“你就当帮哥哥这一次,大不了等他好了,我再不见他,便是在学堂遇到了,我也不同他说话可好?”贾环冷冷道:“你见不见谁,和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你们两家原是亲戚,若是因为我不再说话,不知道有多少脏水要泼到我头上呢!”薛宝钗心中更是笃定,学堂中上学的,大多是贾家的族人,算不上亲戚二字,便是有那么几个外姓之人,能和贾宝玉称得上正经亲戚的却没有几个,又在家养病的,除了薛蟠还有何人?贾宝玉道:“什么‘你们’两家,我和你不是一样的吗?应该是咱们两家才是。“贾环冷哼一声道:“这样的亲戚,我可高攀不起。”将瓷盘塞回到贾宝玉手里,转身便走。路过薛宝钗身边时,淡淡叫了声“宝姐姐”,便从她身边越过。贾宝玉将瓷盘顺手搁在石桌上,跟在贾环后面解释道:“你既不喜欢他们家,我以后也远着他们就是了,不要因为外人,反伤了我们自家兄弟的和气……”临路过薛宝钗身边时,点头招呼一声,丝毫没注意到薛宝钗苍白的脸色,急匆匆的追在贾环身后。莺儿呆呆道:“宝二爷家的亲戚,环三爷却说高攀不起的……难道是咱们家吗?”薛宝钗愣愣无语。贾环一直走过两条长廊才停下,转身对跟着他的贾宝玉道:“那秦钟哪里是被我吓到的,分明是被他姐姐吓到了,我去说又有什么用?”贾宝玉方才因他说听到秦钟的名字便觉得恶心,便绝口不提他的名字,现在见他主动说起,便道:“可是……那诗总是你念的,鲸卿现在吓得连命都没了半条,人命关天,你若不去看看,他要是死了,你岂不是会心中不安?”贾环正要答话,却听一旁有人接口道:“什么人命关天?”贾宝玉一听声音便虎了一跳,恭恭敬敬站住,道:“父亲。”原来正是下了衙的贾政回来了。听到贾政动问,贾宝玉呐呐道:“没什么……”却听贾环开口道:“是小蓉媳妇的弟弟秦钟,那日……”贾宝玉急的只跳脚,趁着贾政看向贾环的时机对贾环又是瞪眼又是抹脖子,这件事要是让贾政知道了,岂不是要了他的命?却听贾环道:“那日我们去送小蓉媳妇,晚上歇在馒头庵里,那秦钟半夜和庙里的小尼姑偷情,嗯嗯啊啊的吵的我睡不着觉,就念了首诗来吓唬他,谁知道……听二哥说,都要吓出人命了呢。”贾政一听小蓉媳妇四个字便皱了眉,一个孙辈媳妇的葬礼,办的这般奢侈,委实让人侧目,等听到她弟弟竟在送殡的晚上和里面的姑子偷情,更是不悦,贾宝玉整日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如何能学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贾宝玉大气也不敢出。等贾环说完,贾政道:“你念的什么诗,怎么把人吓人这样?”贾环老老实实念了一遍,贾政皱眉道:“你便是要念诗,只检那礼义廉耻的出来念念便是了,怎的念那鬼气森森的东西?”贾环道:“那时厌烦的很了,便只想着吓唬吓唬他们……何况,我会念的诗又不多……”贾政想到他在寺里长大,能识字已经是万幸了,神色略缓了缓道:“既然知道不足,便要好好研读。既然人命关天,你便去探他一探吧,若是万一有什么不幸,你也无需自责,也是他对亡人不敬,该有此报。”贾宝玉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敢开口,贾环却道:“我不去,我不喜欢他。”贾政沉声道:“环儿!此人虽人品不端,但人命关天,焉能轻忽?还不速去!”贾宝玉大喜,拉了贾环的走便要走,贾环挣了出来,道:“若要治他的病,我开个方子便好了,何须我亲自去?”贾宝玉瞪大了眼:“你会开方子?”贾政皱眉道:“他既病了许久,早请了不知多少个大夫看过,难道人家的医术还不如你不成,况你就算要开方子,也要先看过了才好,怎么能胡乱开方?”贾环道:“那秦钟分明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却不愿去做那个心药……唔,让我想想……嗯,就这样好了!”附在贾宝玉耳边絮絮说了许久,贾宝玉道:“能行吗?”贾环道:“若是没用,我便同你一起去探他。”贾宝玉道:“那好吧,我先去了。”又忐忑不安的看了贾政一眼,不知道贾环当面违逆他的话,会不会被收拾,却听贾政对贾环不悦道:“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不许拿人命作耍!”“知道。”贾环发誓道:“若是治不好他,我立马就去探他,说我是胡说八道吓唬他的。”贾政这才点头,对贾宝玉喝道:“这次便罢了,以后再不许与这等人往来!”贾宝玉诺诺应了一声,正要走,贾环道:“二哥,你切莫说方子是我开的,要说……唔,是向一个道德高僧苦求来的。”贾宝玉道:“这我省的。”贾政斥道:“还不快去!去了不许多呆,速速回府温书!”贾宝玉有些心虚的看了贾环一眼,应了一声,慢慢退过了拐角,转身飞跑。贾政见贾宝玉已走,对贾环道:“我正要找你,随我去书房。”贾环闷闷道:“今天还不到检查功课的日子呢!”贾政喝道:“恁多废话!”去了书房坐下,贾政脸上似忧似喜,道:“今日我见到了四阿哥。”“啊?”贾环愕然,一是不明白为何四阿哥会见贾政,二是不明白贾政为何要对他说这件事。贾政道:“你何时又去户部还了十万两欠款?”“十万两?”贾环也是一愣,他这几年挣得钱,加起来不过两万两,哪里来的十万两,想了想道:“在回府前,我曾交代庄头将我名下的两处庄子处理一座,随他是卖是送……许是他把庄子卖了。”贾政虽觉得贾环对那庄头也太过信任了一些,且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好好的庄子送人,但他私心不愿过问儿子的私产,便也不多问,只是见这个从小被自己扔去寺里吃尽了苦头的儿子,将价值十万两银子的庄子说送便送,得了银子也毫不在意的拿去还了欠款,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骄傲,道:“如今四阿哥掌管户部,便是这十万两惊动了四爷……环儿果然有先见之名,听四爷的意思,清理户部,势在必行。”说着,脸上现出忧色来,清理户部……家里的银子……眼见大祸将至,可家里这些人……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