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感到一阵迷惘,本能地将长枪向上一举。一股雷霆轰然自空中噼下。他手中的长枪,断成了一截又一截。他一声狂吼,身子倒纵而出,血光,瞬间在他眼前炸开。他坐下的战马,化成一团热血,迸溅在他脸上。他的惊骇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双冰冷的眸子,已将他锁住。青衣凛冽,就像是北海道冬天的海风,让他冷?透骨。他死了,甚至,不知道死亡是怎么来临的。周围的人忍不住狂喊道:“开火!开火!”倭兵一齐蹲下身子,手中的火枪喷出无数火舌,向着卓王孙轰击。卓王孙的身影,却在刹那间消失。“小早川隆景!”厉啸声宛如死神的追索,在倭军上空响起。倭军阵中,一名满面黝黑的大汉手握一柄大铁锤,厉喝道:“杀……”但,他只说出这一个字。他整个人?那间粉碎。就像是一蓬红色的蝶。卓王孙静静地站在那里,负手而立,就像是从来没有动过一样。他淡淡道:“还有谁?”唿啦啦一声响,倭兵退下去十几丈远,竟没有人敢靠近他半步!这个人,绝不是人,他是魔,是魔中之魔!他所说的话,是魔咒,只要喊出谁的名字,谁就必须得死!卓王孙冷冷一笑。李如柏疯狂地抽击着战马,风吹进他的嘴里,无比腥咸。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得了,倭兵的火枪就在他耳边炸响,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倭兵追击的速度远超他想象,骑兵在仓促下并不能奔驰太快,?些倭兵已经抢进了明军阵营中。他们纠缠在一起,无法逃脱。白衣一闪。李如柏被凌空提了起来。一闪,他的身影倏飞两丈,落在另一匹马上。杨逸之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弃马。”李如柏猛然惊醒,大喝道:“后面的士兵,放弃马匹!调转马头!”这帮明兵本就是骑兵,虽然训练时间并不长,但骑术已相当了得。闻令齐声答应,前面的士兵伸出手,与后面的士兵握在一起。一用力,后面的士兵腾空而起,落在前马上,跟着一鞭子将后马抽得掉头而跑。立即,几十匹马悲嘶着向后奔去。追赶的倭兵的阵型,立即被打乱。明军抓?这片刻的机会,与追兵的距离拉开了几十丈。但倭兵的反应也极快,一群骑兵立即从城中冲出,加入追赶的行列。李如柏大惊,连忙喝骂着下命令,更多的马匹被放弃,向倭兵冲去。这稍稍打乱了倭兵骑兵的阵脚。但李如柏知道,即使如此,他也无法逃脱,因为马匹驮着两个人,绝对跑不快,倭兵早晚会追上来。他们的斗志已完全瓦解,一旦被追上,必将全军覆灭。怎么办?骑兵冲过山崖,向牡丹峰后奔去。白衣突然一闪。杨逸之凌空跃起,白衣就像是一枚利箭,直射苍天!一声清越的啸声,就像鹤鸣般在九天?响。追赶的倭兵,忍不住都抬起头来张望。日光,倏然一暗,跟着,轰然炸开!九天上的白色,是那么耀眼,几乎让他们的眼睛都花了。日光凝聚在一起,倏然射出。牡丹峰一阵猛烈的摇晃!悬在山顶的巨石,一阵剧烈的晃动,猛然向山下滚了下来!倭兵吓得脸色苍白,大喊道:“退!退!”他们纷纷掉转马头,疯狂地向城中奔去。巨石形成的黑影霎时将他们覆盖,一连串骨肉碎裂的声音像爆竹一样传来。大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白衣如雪,杨逸之眉头微皱,凝视着掌心逐渐淡去的光芒,脸?满是悲悯。再没有一个倭兵敢追赶。再没有。于时,平秀吉饮完最后一杯茶,萧然而去。江山传箭旌旗色牡丹峰上一片沉寂。没有人敢说一句话。硝烟,仍在平壤城外弥漫。李如松端坐在长椅上,尽量维持着坐姿端正,但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再战的信心。他的信心,已全被恐惧取代。一想到还要跟倭兵作战,他就几乎忍不住要呕吐。他不能再解救这个民族,他能解救的,唯有他自己。他忍不住想大喊着站起来,哀求卓王孙赶紧回国,越快越好。但卓王孙的威严让他不敢这么说。他只能坐着,默默地坐着。卓王孙的目光,却转到了他身上。“你的队伍,还剩多少人?”李如松怔了怔,没想到卓王孙会这么问。他摇了摇头。卓王孙:“去查。立即。”他转向李如柏,“你也是。”李如松李如柏莫名其妙,但军令不敢违抗,他们走下峰顶,去点查队伍的数量。这至少有一件好处,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战争的恐惧。当他们再登上峰顶的时候,他们的脸色,多少恢复了一些正常。李如松:“一万零七十人。”李如柏:“九千八百四十人。”卓王孙对着杨逸之一笑,道:“看来还是盟主估计得比较准确。我终究是过于自信了。”杨逸之却没有笑容,轻轻叹息:“并非阁主之错,此乃是天意。”李如松李如柏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卓王孙的目光,却落在了帅帐旁边的那两块大石上。贝,四千零七百。文,五千零两百。李如松猛然间就像是当头浇了一桶冷水。这,赫然就是他们两队人马的伤亡数字!正像卓王孙所说的,杨逸之估计得比较准确,卓王孙的却稍微少了些。那并不是卓王孙估计得不准,而是他太自信,相信自己可以在战场中拯救更多。那么,“贝”与“文”又是什么意思呢?李如松看了看左边的大石,与右边的大石,倏然之间,他明白了。“贝”与“文”合起来,就是个“败”字。原来他们开战之前,卓王孙与杨逸之就料到了他们必然会失败。可惜,当时他们太过于自信,太过于轻敌。杨逸之警告他们的话,他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申泣瞪着他们,脸上一副“你们现在相信了吧”的表情。李如松跟李如柏却连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他们的军队,正甲胄不整地躺在山下,急迫地想要返回明朝。他们要告诉每一个见到的人:绝不能跟倭兵交战!卓王孙的目光再度凝聚在李如松脸上。“现在,你有什么计划?”李如松颤抖了一下。计划?还要跟倭兵再战?他用尽全力跳了起来:“我不想再打了!我要回去!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卓王孙淡淡道:“谁说你打不过?”李如松勉强笑了笑。谁说的?还用谁说吗?他们今天败得一败涂地,信心已经完全瓦解。他敢保证,如果他现在带着他的士兵来到平壤城前,士兵们一定会在开战前溃逃。他们不仅仅遭受了一场完败,更可怕的是,连再战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了。卓王孙站了起来,向着平壤城张开双手。夕阳将他的影子无限拉大,仿佛拥抱住了整座城池,他的声音,深深地挈入了李如松的灵魂。“这座城,必将在五日内陷落!”他倏然转身,目光炽烈地烧灼着李如松:“只要你有死的觉悟!”李如松感到一阵晕眩。他心底的热血,开始沸腾起来。恐惧、害怕,仿佛在一瞬间脱水、蒸发,从他的体内榨干、挥发。久违的荣誉与尊严,在他的心中激烈地搏跳着,他忍不住长啸一声,将腰间的长刀猛然拔出,用力地插在山石上。他跪倒在这个人面前,牙齿紧紧地咬住,一直咬出血来。那一刻,他不再惶恐。他相信,他一定能胜利。一声声长啸传来,他感受到,他的同僚们,正在将一把把钢刀用力地戳下去,热血勃勃沸腾。他们,没有一个人再害怕。他们,有了死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