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当时的厮杀,挣扎,执著,怨恨。弟子举起手来。他的脸不住的抽搐着,却没有眼泪流下。他的心已死。他们豁出性命在前线厮杀着,却被自己的军队背叛。如果援军能够及时到达,清商道长必不会死。凄厉的颤抖让他的声音嘶哑,他哭着喊出最凄惨的一句话:“师父!”手掌猛然落下,砰的一声,清商道长化为血尘,四散而开。杨逸之的头忍不住低下。没有人忍心看这一幕。十八名弟子脸上全都显出惨厉而坚决的表情,他们跪着,一块一块将师父的尸骨捡起来。如果粘在泥土,他们就连泥挖起;如果落在石上,他们就用手掌用力砸着石头,将石头凿出。终于,他们用一只巨大的包袱,将师父的骸骨包了起来,负在背后。他们齐齐转身,跪在杨逸之面前。“盟主,原谅我们,我们无法再继续作战。我们要回武当山,收埋师父的遗骨。”杨逸之静静地点了点头。他目送着他们悲壮地站起身来,往北方走去。他们将穿过大同江、鸭绿江,回到中原。他们将一生都为清商道长诵经,再也不下武当山。红尘,将与他们再也无关。没有人知道,这竟然是这支远征的武林大军中,唯一能回去的十八人。虚生白月宫仍然寂静无声。方才发生的事情,卓王孙真的不知道吗?为什么宫门仍然是闭着的?他究竟想干什么?杨逸之无声的叹了口气。他心中充满困惑。突然,有人在他背后轻声道:“盟主。”杨逸之回头,就见韩青主面色焦虑地看着他。这让杨逸之感到一丝不祥。韩青主低声道:“盟主,你能不能出手……救一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救一下……月写意……”杨逸之身子一震。月写意也遭遇到危险了吗?月写意是卓王孙派出去协助元豪的兵戈十日出重围津梁滩旁边是一座陡峭的高山,湍急的江水绕着高山流过,发出激越的响声。元豪的队伍,就在这座高山上。山下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倭军。战壕早就已挖好,铁蒺藜、马刺、鹿角等一应俱全,重重密布,将整座山都封锁住。杨逸之敏锐地觉察到,这些布置,绝不可能在几天内完成。那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就是倭军早就布置好了这一切,之后再引诱义军逃入其中。这是关门捉贼之计。用的精巧而毒辣。杨逸之与韩青主互相对望一眼,纵马向倭军阵营冲去。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倭军完全没有阻拦,反而打开营门,任由他们冲上了高山。恍惚之间,杨逸之回头,只见阵营之中,赫然飘动着四道诡异的影子。地、水、火、风。鬼忍四人竟然也在其中。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才一进义军阵营,杨逸之的心就凉了。遍地躺着的,都是伤兵、残兵。而这些伤兵残员,也是稀稀落落的,没剩下多少人,峻峭的高山已没有多少地方留给他们,他们只能跟那些死去的士兵躺在一起,躺在自己昔日伙伴的身边。六月的天气已十分炎热,尸体迅速腐烂。整座山都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气味。这些伤兵看到他们,并没有露出惊喜或者失望的表情。唯一余下的只是平静。这使杨逸之心中一阵酸楚。只有绝望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些人全都带出去。无论卓王孙的命令是怎样的,他都一定要拯救这整支部队。一定!只要这支义军相信他,他就能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他听到一阵粗豪的笑声,在山顶响起。元豪仍然豪气满脸,笑容满脸。如果只看他的脸,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战况是如此惨烈。但,他的右臂已齐根折断。背后的狼筅上的齿,几乎连一根都不剩了。显然,这短短十几天,他们遭遇到的战况之艰难,让人难以想象。月写意披着一身男人的战袍,身上穿着并合身的战甲,坐在唯一的一座石头房子里,桌上满是凌乱的图纸。她已成为这支义军实际的首领,义军的作战计划几乎全由她来制定。无论元豪是那些伤员,望向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尊敬。他们已拿这个娇小的中原姑娘,当成了自己的伙伴,生死与共的伙伴。他们信任她,依赖她,保护她,并将自己的性命交与她。月写意的长发挽起,扎在脑后,这让她倍添英挺之气。看到韩青主,她皱了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快些回去!这里是战场,不是你玩的地方。”韩青主在华音阁中的地位显然并不高,被她们喝来叱去的习惯了。讷讷道:“我跟杨盟主是来救你们的。”月写意冷笑道:“就凭你?”她转身对杨逸之,脸上是爽朗的微笑:“杨盟主还差不多,你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她将中间的位子让给杨逸之:“你们都出去!”元豪、韩青主都被她轰出去了。关上门的瞬间,月写意的脸色阴了下去。杨逸之拿起桌上的作战计划。那是厚厚的一叠,但,只有草稿,没有一个定案。他详细地翻阅着草稿,他不得不承认,月写意是个难得的人才。她有着女性独有的锐敏观察力和直觉,但,她还有男性的决断、大气、思虑周全。她所撰写的作战计划,连杨逸之都感到佩服。但,无一例外的,这些计划都被月写意划上了红叉。没有一件能成功。月写意见到他的脸色,心中的不安渐渐增多。曾经,她不过是个高丽战场上的过客,但,这短短的十几天,她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这片土地正遭受的苦难已渗入她的灵魂。这些人民的善良、坚强,已化成她的唿吸,她的命运。他们的胜与败,生与死,十几天前,她还能一笑置之,但现在,她却无法割舍。这支义军中的每一个人,都已成为她的亲人。她曾发誓,如果不能拯救他们,她也宁愿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