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回答:“习武之人多少都练过梅花桩,家师也很偏爱这个。”颜淡恍然大悟,忽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大的热浪从身后袭来,闻到的俱是一股浓浓的硫磺味。她吓了一跳,连忙飞快地往前,而身后的热浪也紧跟着追来。她不用往后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这神霄宫主竟然在门口布下了火药,一等他们进来,就点起了引线。爆破声震耳欲聋,不断有小朵火焰窜到她身前,她甚至可以闻到自己的发丝发出阵阵烧焦的气味,而眼前的梅花桩却迟迟不见尽头。颜淡听着身后的风响,果断地避开了几团火焰,再立刻一脚踏在桩子上,不待完全站稳,又往前跳到另一根桩子。这样灵敏的身手,她在之前的大半辈子里连想都没想过,不论哪一个动作都绝对干净利落。她渐入佳境,正有点理解为什么凡人练武总喜欢整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忽见眼前人影一闪,甚至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到,她看准的那个梅花桩子上站着一道高挑颀长、清华万端的身影,赫然是神霄宫主!颜淡身在半空,清楚明白地看到他的脸:她也算见过不少皮相生得好看的人和妖,却还是第一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若说神霄宫主丑陋,而他的五官却是无比清俊,可是若说他生得好看,那么这世上就不会有长得丑的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连鼻尖都快相触了,终于把憋着一口气长长吐了出来:“啊啊你快走开,啊啊啊——”她说话的时候,身上的妖气顿时泄了,身子一沉,立刻摔了下去。总算她反应极快,伸手往上一抓,正好按在桩子边上。她在半空中晃荡两下,偶尔一低头立刻瞧见底下铁刺锃亮,心里不由哆嗦一下。只听唐周的声音开始还在远处,可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已经近在咫尺:“你敢踏下去,我就会让你此生此世都解不开神器封印!”颜淡感动得不得了,唐周平日待她虽然算不上好,可是在这紧要关头还是靠得住。她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扒桩子,只见眼前那双墨绿的软缎靴子正要抬不抬,似乎随时准备踩下来。颜淡挣扎着和自己斗争,如果他这一脚真的踩下来,她是死活不放手好呢,还是立刻放开手?毕竟神霄宫主这一脚踩下,她若是最后支撑不住松开了,还不如一开始就自己跳下去好,免得还丢面子。隔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颜淡只觉得手臂开始酸软,抬头往周围看,只见神霄宫主还是那么站着,余墨和唐周俨然已经和他成为对峙之势。颜淡叹了口气,如果他们这样一直站下去,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被拉上来的时候。人果真还是要靠自己,靠别人大多靠不住,就算对妖来说,也是一样。颜淡好声好气地开口:“神霄宫主,我可不可问你一句话?你这一脚到底是打算踩下来还是收回去?先说给我知道,大家也不用站在这里不是么?”她话音刚落,只见余墨望了她一眼,眼神很凶。只听神霄宫主慢悠悠地说:“还没有想好。”颜淡迟疑了半天,还是没这个胆气去挑衅他,只好认命地挂在那里。她之所以敢去挑衅紫麟或是余墨,是因为知道他们最多给自己一点苦头吃吃,绝不会杀了她。而对于神霄宫主,她却没有这个胆量。何况,触怒对方大概也只能显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可是下场也会比别人凄惨好多倍。她扒着桩子,咬牙坚持着不放手。她骨子里就是有股傲气,容不得别人看轻了自己。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声,像是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她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了。颜淡抬起头来,只见唐周正拉着她的手臂,不由问:“神霄宫主走了?”唐周点了点头,微微笑道:“你运气还算不错,他竟然就这么走了。”颜淡骤然松了口气,喃喃道:“走了就好……”不管是余墨还是唐周,她至少还知道对方比自己强了多少,而面对神霄宫主的时候,却是一点底都没有,由不得她不害怕。梅花桩的尽头,则是冰冷的大理石铺成的宫殿,安静、沉寂、毫无人气。幽幽的灯火摇曳,映在大理石板上,宛如鬼火。面前的是一扇雕花青铜大门,门环是一头正张开嘴露出獠牙的狮子,惟妙惟肖,好似活物。而这扇门之后,会有什么等着他们?唐周看了看同伴,毅然走上前推开青铜大门。只听一声沉重的吱呀响声,大门开启,眼前的房间摆设极为雅致朴素,就和他们在青石镇的娘娘墓道中看到的那间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中心摆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歪歪曲曲的文字图案。石碑前,站着一个麻衣落拓的男子,衣摆上还沾着点点泥水,看起来瘦小而猥琐。他听见身后有人走近,也只是呆呆看着石碑,一动不动。颜淡认出是那个采药人伍顺,便往前走了两步,奇道:“你怎的在这里?”伍顺却全然充耳不闻,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唐周也觉得奇怪,想要上前查看,可也只是堪堪走近了几步,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混沌,好似天地开辟之前的茫茫混乱,没有光,没有草木,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力。他不知身在何处,只能任由那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住自己。这股力量,完全不可抗拒。他依稀听见颜淡的声音,似乎就在身畔不远。他却没有惊慌,好像隐约知道会这样。最后一次回首,他清楚地瞧见了那采药人伍顺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如何奇怪的笑,身形却一下子拔高了好几分,一张人皮面具慢慢落在脚边,赫然露出那张丑陋却清华的脸。神霄宫主看着石碑上的水纹渐渐平缓下来,轻声自语:“最好他们顺利能到魔相尽头……”他伸手慢慢解开粗布麻衣,里面则是一袭淡白色的外袍,没有任何修饰,就连衣带也是白的。那时只有人祭才会穿成这样。他轻轻触碰着石碑上古怪的铭文花纹,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楮墨,魔由心起……”他突然身子一僵,立刻觉出身后被冰冷的剑锋抵着。他连头都不回,淡淡道:“是你?”“尊主,你也没有想过有这一日会落到被人用剑指着的境地罢?”陶紫炁语调如冰,满怀恨意,“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只记得一直待你不薄。”神霄宫主微微偏过头,不意间却见她满脸的忿恨,这种愤怒和仇恨,像是不共戴天。“我原是九曜星中的紫炁,便是因为你……”她脸色潮红,眼中慢慢绽开一点笑意,“当年仙魔那一场争斗中发生的事,你已经全部都不记得了罢?”神霄宫主一直平缓的呼吸突然凝滞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想不起来,以后,也不会想起了。”陶紫炁将手中长剑往前一送,“你也陪着他们下去!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只有一辈子纠缠于过去种种!”神霄宫主不得不往前走了两步,只觉得天地间倏然倒转,头昏目眩。他突然回过身,伸指夹住了陶紫炁的长剑,用力一拗,只听铮的一声剑锋崩断,断裂的剑身正好刺入陶紫炁的咽喉。“九曜星紫炁又如何?背叛的下场都一样……”石碑上面的水纹突然平复,只剩下一把断了一截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哐当清响。紫炁伏在地上,眼角不断有清泪滑落。她咽喉受伤,奄奄一息,已经不能口齿清楚地说话,只能含含糊糊、费力地吐出一个名字:“计都……”番外之二无责任番外之一天师和驱鬼天师是什么?道袍,赤足,手拿桃木剑,拎一串黄纸朱砂符咒,口中念念有词的凡人。颜淡透过火堆端详着对面的年轻天师,只觉得这世道变化太快,她实在有些跟不上凡间的风俗。唐周天师很年轻,不过已经透出老奸巨猾的前景;很清俊英挺,不过凡人嘛马上就会成为头顶秃而光亮的大叔;对道术很有天分,不过等他下辈子再投胎一定不会再有这么纯净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