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他心里有一丝亲近感,顺着女人疏理的动作侧过头去,想让她打理起来方便一些。“坐好了,”女人扶正了他的头,“别管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似乎很久,又似乎很短暂。吕归尘迷迷糊糊地半睡着,只是始终能感觉到那双手在自己头顶。一声门响,吕归尘睁开眼睛,看见婆子低眉顺眼地躬身进来,行了个礼,“苏婕妤,国主驾临西配殿,让你立刻过去一趟。”女人没有回答,最后取下咬着的象牙簪子,扎进吕归尘的发髻中。“这里很好啊,有很多书可以看。”她漫不经心地说。她说得很冷漠,吕归尘却觉得心里微微地一动,抬头想从镜子里看女人的神色,却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女人径自出门去了。吕归尘默默地站起身来,看着镜中的自己,俨然已经是东陆贵族世家的公子了。“哟,是北陆的尘少主吧?”婆子的眼神里面带着试探,脸上却是谄媚的微笑。“婆婆。”吕归尘也是恭敬地行礼。“我一个洒扫的老妈子,哪敢说是什么婆婆?少主子抬举了,”婆子这么说着,脸上却像是开了花,“以后少主子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就好了。”她的脸色又一变,透着点诡异,“少主子,这个女人可对你说了些什么?”吕归尘愣了一下,“苏婕妤只说……这里很好啊,有很多书可以看。”“听我老太婆一句话,离这个女人远一点!”“怎么了?”“她是个怪人,”婆子咂巴着嘴,“十几年都不见老,要论起来少说也该三十多岁了,看着还十八九的样子。还不只这呢……宫里人传这女人是个……”婆子似乎是觉得自己多话了,讪讪地住嘴了。吕归尘觉得心头一阵寒,转头却看见了窗台上的两盆紫花。这种紫花是他从未见过的,娇嫩又清淡的颜色,新生的小花低着头,半藏在叶片中,没有宫里繁花似锦的华丽,反而像是山上野生的。这是女人屋子里惟一一点明亮的颜色。剑五“臣女觐见国主殿下。”女人跪在阶下。九旒黑帻、青袍博带的国主在窗边缓缓地转过身来,默不做声地凝视了女人一阵子。“起来吧,”国主对着侍候在周围的内监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配殿里只剩下两个人,国主的手指慢慢地扣着窗台,一声声的像是扣在人心口上,久久也不说话。“国主是要问幽隐的事吧?”女人说。国主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你还算知道!我听说你又不准幽隐参拜他父亲的灵位,还收走了扳指?”“国主应该知道那柄剑的力量,寻常的人根本踏不进它的圈子。幽隐能走进去,只是他父亲寄宿在剑里的灵魂在守护他,可是那柄剑始终都是妖魔之剑,他父亲的灵魂能够守护他多久,谁也不知道。他已经很急躁了,这时候如果再推他,是把他推到了绝境。”“可是一代又一代的天驱首领不正是拔起了苍云古齿剑而获得宗主会的认可么?”“那么就必须降伏那柄剑,只有最坚忍的人能镇住剑里的魂魄,幽隐不是合适的人选。再这样下去,他可能……”“可能什么?”“可能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国主沉默片刻,挥袖长叹了一声,“有人对我说,我可以赐给幽隐官职,却不能赐他懂生死间的事。我心里不服,可是事后想来,深以为然。我能够升他为游击将军,我却不能让他明白一个真正英雄的勇敢。所谓英雄,要么大成要么大败,不冒绝大的危险,又怎么能成就大事?一个人宁愿成为英雄而死,也不愿当一个懦夫而生,难道他父亲不就是这样拿起了苍云古齿剑么?”“所以他父亲死了。”国主背手看着窗外的天空,“虽死也是英雄的死!”“可是他只是希望他的儿子能够安然长大,娶妻生子而已。”“你简直是胡言乱语!”国主勃然作色。女人静静地跪在阶下,精致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起来。内监疾步而入,跪在女人身边,“国主,息将军求见。”“息将军?是有什么急事么?”内监凑在国主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是大事,说是死了人!”国主眉锋一颤,点了点头,“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亲自下阶扶起女人,女人微微缩了肩膀,不让他碰到自己。国主皱了皱眉,却不发作,“我还有些事,你退下吧。要好自为之,我怜惜你千里带着幽隐来投靠我,一直相信你。当年百里家主家的重重压力下,我没有保住幽长吉,直到今日还有遗憾。幽隐算是我的侄儿,我跟你一样希望他继承他父亲的志向,做一个拔剑而起的英雄。”“臣女……明白。”女人深深地一拜,退出帘外。黑衣的将军疾步而入,和她擦肩而过的一瞬略略回首。女人始终低着头,将军只看见她纤纤瘦瘦的背影。“将军,到底怎么回事?”息衍收回了目光,“前几日向国主禀报过的三队风虎斥候已经被杀了一队,如果不尽快采取手段,剩下两队还能活多久也很难说。”百里景洪全身一震,“怎么被杀了?谁动手的?”“还不知道,”息衍缓缓摇头,“看起来是天罗山堂的手法。”“这些匪类还没有死绝?”“不但没有死绝,只怕还过得很好。天罗有一个词叫做‘蝉生’,是说在危难的时候他们会隐没在人群里等待时机,就像蝉会藏在泥土里生活,直到春天才生出双翅。到了他们觉得时机到了,杀手们就会铺天盖地涌出来。”“那么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不知道,”息衍摇了摇头,“蔷薇皇帝能得到天下,和天罗山堂在关键时刻倒戈有关。至今也没人能解释天罗为何要那样做,他们奉行的道理只是他们自己的生存,除此别无偏向。”“我们怎么办?”“已经出动了鬼蝠营,不过未必保得住这些风虎。对于天罗的来袭,我们毫无准备,既然他们的目标在淳国风虎的身上,为什么不直接向眀昌侯挑明,说我们不希望他们的人在南淮活动,眀昌侯如果还不愿撕破表面上的亲睦,势必也要给我国留一分面子。”“不能!”百里景洪紧咬着牙,狠狠拍在桌上,“敖太泉战死,淳国孤儿寡妇,丑虎避祸在当阳谷耕种集谷,梁秋颂已经是事实上的淳国之主!他如今已经露出獠牙,给不给下唐留一分颜面,我不敢说。梁秋颂此人,譬如秃鹫,只吃死食而不吃活物,他若是动手,就是认准了对方已经无力反抗。我只恨敖太泉一勇之夫,白白把脖子送到嬴无翳的刀锋上,当初我以为淳国有敖太泉在位,梁秋颂纵然是条毒蛇,终不敢钻出土来,如今还是让他出头了。恨没有早把他除掉!”“那么我们的应对方法是……”“天罗要杀,就让他们杀!梁秋颂既然不在乎这些人的命,我们何苦在乎?”百里景洪冷笑。“是!不过这次梁秋颂出动大批斥候进入南淮,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淳国和我们并不接壤,难道梁秋颂会对我国有所图谋?”百里景洪微微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个我也是不明究竟的。”“不过,”他补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风虎猖獗,我有息将军镇守,可安枕无忧。”“效命国主,是息衍之幸。”将军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外面传来了喧闹声,国主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东宫重地,什么人在外面喧哗?”内监进来磕头,“禀国主,大概是……大概是禁军的孩子们又在那里……操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