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着羽然微微地笑了,那些皱纹微微打开,谦逊而温暖。“为什么都是猴子啊?”羽然喜欢这个异乡相逢的同族。“仅仅是风铃在宛州这样的大城市不好卖啊,”羽族商贩有些窘迫,“这里稀罕的东西太多,而我只会制作这样简单的小玩意儿。”他拿起一只猴子演示给羽然看,用猴子弯曲的长尾挂在另一只猴子的脖子上,一只一只往下挂,这样一串猴子头尾相连地攀在他的横杆上。羽然“噗哧”笑了起来。“那个好肥的!”她指着最胖的那只。“还有会鼓腮帮子的。”商贩拿起羽然最初看上的那只捣蛋小猴,炫耀般晃动,“客人买一只回去挂在窗前吧。”“那一只那一只……那一只看起来凶巴巴的!我要那一只!”羽然看见了角落里一只瞪眼睛的小猴。“水牛水牛!跟水牛一样!”她兴奋地挥舞那只猴子。商贩分明不理解她的话,猴子怎么可能像水牛?但他也只是微笑着看着这个好动的小姑娘。“那个鼓着腮帮子的我也要。”“真谢谢客人的惠顾了。”商贩彬彬有礼地摘下另一只风铃递给羽然。“这个就像我了。”羽然笑,“那我还得再买一个送给阿苏勒,不然他会不高兴。”“他是你的朋友么?”“是啊,”羽然在木风铃中挑选着,“他其实是个很闷的人,不高兴也不会说,总要别人去看出来,然后你哄哄他,他就没事了。”她最后选了一只眼睛最大的猴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像他!眼睛比我还大!老板,多少钱一个?”商贩竖起了一根指头:“小本经营,只是卖一个手工钱,一个银毫一只。”羽然于是摸了摸自己的腰带里,她脸色有点难堪,低着头,期期艾艾的。“小姑娘,你带的钱不够么?”商贩非常善解人意。羽然看着手里的三只猴儿,点了点头,噘起嘴来。她只有两个银毫剩下了,她现在想刚才买那个纸包金丝杨梅买错了,否则她现在正好有三个银毫。她又在心里埋怨那个阿苏勒,这个总是该他付帐的财东居然兴高采烈地跟着姬野他们出征,害得她那么为难。如果不是要买一只也送他,她便不会缺钱了。“那我都不买了。”羽然恋恋不舍地要把三个木风铃都挂回横杆上去。“您有多少钱呢?”羽然感觉到了希望,她狡黠地抬起眼睛看那个商贩,在面颊边竖起两根手指摇晃。“是为了买给两个朋友吧?”商贩低声说,“那么,客人自己喜欢的那一只就算是我送的好了,两个银毫,三个风铃。我还可以为客人在风铃上刻下每个人的名字,这样就值得珍藏起来了,最好的朋友们,永远都不会互相忘记。”“嗯!”羽然笑了起来。她心底欢喜,笑得毫不遮拦,露出她白净可爱的两个门牙。商贩从怀里取出刻刀,在诸神君临六十月十六日,弦月缓缓地滑入云层。殇阳关里,息辕仰首望着天空里斑驳的云层,弦月在薄云背后,四周辐射出柔和的光晕。“天黑黑,要下雨。”他喃喃地说。他忽然想起了他老家的这句俗话,尽管此时的天黑并不是因为云遮蔽了太阳,而是夜已经很深了。这是第四夜,这四个夜晚里他没有见过姬野和吕归尘,也没有见过叔叔和白毅。他受命守侯在这个据点,不得有瞬间离开。而这里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两人高的巨木堆,结实的方木横竖交错起来,像是方方正正的一座房子。里面塞满了浸透火油的干草。息辕不理解这是要做什么,这堆巨木被点燃之后,岂不是像远方烽火台上的烽火?不过他是军人,他只有服从军令。他受命的时候息衍的神色异常郑重,息辕从未看见叔叔那样说话。“你或将看到最可怕的事情,不过即便如此,你也不能离开那里。”息衍如是说,“还有,始终带着我的剑,手不要离开它的剑柄。”“最可怕的事情?”息辕想,“大概没有比丧尸更可怕的事了吧?”这个据点除了他还有五百人,都是从楚卫、下唐、晋北三国精锐中精心筛选出来的,筛选的标准无人得知。五百个精壮的军士,供给两倍的口粮,却放在一个毫无意义的据点里。五百人绝不是小数目,在前朝,五百条汉子建立起一个军队,也许都可以开邦建国了。而且无疑城里的七个据点都配备了五百人,那么是整整三千五百精锐。三千五百精锐,若是在城头一阵乱箭齐发,也把几百个丧尸钉死在地面上了。息辕看向他的五百人方阵,他们在那个巨木堆前列队,倒像是要守卫那堆大木柴。此时这些精锐军士席地而坐,将长柄战戈横置在膝盖上闭目休息。但是他们不能睡,每过一刻他们会互相唤醒彼此。已经有整整四天四夜,他们只是这么短暂地睡一刻,立刻被叫醒。息辕觉得现在自己站着都能睡着了,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睡觉更舒服,没有什么东西比枕头更柔软。他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不过前两天还很管用的这招如今已经失效了,他的手指已经迟钝到不觉得痛的地步了,虽然被咬得满是血痕。息辕想接下去这些丧尸若是还不攻城,自己将是天下少有的因为困而发疯的人了。“就一会儿。”他对自己说,他盘膝坐下,微微低下头小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而产生的幻觉,他觉得那堆巨木被点燃了,正在熊熊燃烧,大火在风里呼啦啦地作响,风浩荡地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