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既也涸,鱼之将死,焉能不全力一搏?”文士直视着比莫干的眼睛,目光炯炯。“洛兄弟要全力一搏?”比莫干沉吟片刻,“那么由我来想办法,居中请九王为洛先生引荐。但是到了议事的时候,我自然全力支持和淳国结盟!”“那么将军们和各家首领面前,也要大王子为我们主持了。”比莫干点了点头:“我和洛兄弟有四年的交谊,比莫干是那种口说不做、愧对朋友的人么?”文士缓缓伸出一只手:“那么洛子鄢是怎样的人,也毋庸再多说了!”比莫干想也不想,一掌击在文士的掌心,一声脆响。两人的掌心都火辣辣地痛,他们对视一眼,同声笑了起来。“洛兄弟这次来得好快,要是晚几天,我也放飞鸽和你联系了。”“是追着大合萨的马尾来的。没想到大合萨年事已高,居然纵马狂奔了两千多里,我从毕止启程,就落在后面半日的路程。”比莫干吃了一惊:“淳国知道大合萨的行程?”洛子鄢点头:“大合萨南下北上,都要渡过天拓峡,是我们淳国所辖的海面,怎么可能逃过斥候的耳目?一年前天师南渡的时候,梁秋侯爷就得到消息,只是那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就悄悄放了过去。这次斥候听到天师的从人议论,才知道出了大事。”比莫干惊得把小佩刀拍在地下:“天拓峡海防竟有这样森严?”文士缓缓点头:“也不瞒大王子,天拓峡海面上没有一艘私船,就算是渔民,也都入军籍,父子相传,不缴纳税赋,为国当差。若是不持行牒想偷渡过海,消息连夜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军机府衙。这还是四十年前风炎皇帝所下的《七海税兵制》,风炎皇帝心思深远,可以想到数十年之后,真是英雄。”比莫干默然。“风炎皇帝……”他低低地叹息一声,“草原外真还有无数的英雄。”文士忽地大笑:“来来,不要只顾说。我亲手烧的辣羊杂,对不对大王子口味?”“辣得眼泪都要出来。”比莫干笑,“你哪里是淳国密使,纯粹一个东陆的辣椒贩子!”班扎烈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你骑上快马,去铁由帐篷里叫他也来喝酒吃肉,见见洛兄弟。”比莫干对他说,“不要整天跟女人腻在一起。”“是!”班扎烈起身,却忽地一愣,掌住了腰刀。“什么人?”他低喝了一声。几个伴当之中,班扎烈刀术最精,耳目最明,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意。帐篷外隐隐有穿重靴的人奔跑的动静,比莫干的帐篷内外守备森严,不该有人这么放肆地奔跑。帐帘猛地掀起,班扎烈正要跃出去,耳边响起炸雷一样的喊声:“大哥,出事了!阿苏勒没了!”“没了?”比莫干猛地坐起,烈酒泼在胸口上。进来的是铁由,他本来应该在自己帐篷里缠着那个新来的东陆舞姬求欢,可是此时满脸都是汗,像是一路狂奔过来的。“木亥阳传来的消息,阿苏勒夜里没带伴当私自外出,不知被什么人劫了,现在不知生死,他身边只带了那个哑巴仆女,逃出来报的消息。父亲被惊动了,点了木亥阳的人马去周围搜索,九王那边也点了虎豹骑,但是还都没有回报。我得了这个消息自己骑马赶过来的,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骑兵。”“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比莫干惊呆在那里。北都城虽然不像东陆重镇那样繁华,但是也有十万人居住,夜间有骑兵巡视。在城里让人劫了世子,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不过历代青阳世子,都是力敌百人的雄健武士,就算匹马单刀,想劫也不容易,阿苏勒是惟一的例外。文士站了起来:“二王子,几个人劫了世子?”“说是十几个。”“不是一般人。”文士沉吟着,“北都城戒备森严,十几人行动,不是一般的匪人。”“把人都给我叫醒,”比莫干披衣佩刀,“跟我出去搜!”“大王子等一等。”文士摆摆手,“二王子,王爷们和其他几位王子有什么动静?”“没有,父亲不让通报给别人。现在木亥阳和九王是得了命令,一个帐篷一个帐篷搜,先搜王爷们的,然后搜家主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搜到这里来。知道消息的家主哪敢有什么动静?都等在帐篷里不敢动。”“那么大君和我想的一样,是先怀疑内贼了。”“什么内贼有这种胆子?是要谋反么?”比莫干恶狠狠地道,“我还是出去看看。”“大王子别去了!”文士苦笑,“大王子忘记了么,你就是最大的内贼啊。”“洛先生怎么这么说?”文士手中多了柄白纸的东陆扇子,敲打着手心踱步:“世子没了,若是找不到,从此就得新选储君。按照现在的局势,大王子是当之无愧的人选,所以说世子要死了,最得益的就是大王子。大王子现在不但不避嫌疑还要出去,岂不是授人以柄么?”比莫干愣了一下,大声喝道:“我怕什么?我今天从帐篷里出来,立刻就去九王帐篷里议事,半步都没有走开,纵然我想下手,也要有时间安排。要搜人,我帐篷里更没有!有人血口要侮蔑我,也要问过我的宝刀!”帐篷外又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这次不止一个,急匆匆地令人心惊胆战。班扎烈一掀帘子,外面跪着比莫干帐下的一队家奴。“主子,不好了!有人带兵把我们的寨子围住了!”“是木亥阳的人?是厄鲁大汗王的人?”“都不是,是三王子和四王子的人!”“旭达罕!”比莫干呆了一下,“各家都在等着父亲去搜,他怎么敢动?”文士猛地顿足:“迟了,我们已经迟了一步!”“迟了?”比莫干瞪视着他。“我们得到消息已经晚了。三王子是要把黑锅扣在大王子的头上。如果世子死了最大的好处归大王子,那么谁能不怀疑大王子?”比莫干猛地想起了什么,上前揪起弟弟的衣襟,目光凌厉逼人:“是不是你?”铁由拼命地摇头:“我要做,也会告诉大哥,我……”文士上去拉开了比莫干:“绝不是二王子!”文士撩起铁由的袍子下摆,露出两条光腿来:“二王子真的是从被子里起来前来报信的,你看看这裤子都来不及穿上,只披了件袍子,不像是胸有成竹。”铁由的脸红了起来。他刚才正在帐篷里鬼混,得到了消息,马上光着屁股骑马赶来。“现在管不得别的。”比莫干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若让旭达罕进来搜帐篷,以后我们兄弟在北都就不必抬头做人了。就算动武,也要守住我们帕苏尔家的尊严!”世子十贵木转头看了哥哥一眼。火把侧照在旭达罕锋锐的脸上,明暗交错起来,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了阴影,一只眼睛掩在阴影中,另一只阴冷没有表情。隔着百步,两队人马对峙,战马不安地跳着,骑兵们努力约束自己的坐骑,数百支火把照透了夜色。赤色的龙牙旗下,旭达罕跨马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只是安静地摸着马鬃,那柄出鞘的利剑静静地横在马鞍上。贵木掌着刀,紧跟在哥哥的后面。他还没有亲身上过阵,紧张得脸上惨白,额角青筋暴露,突突地跳着。“哥哥,可别……可别给父亲知道了,这事……这事可不是小事。”贵木用力勒住自己那匹黑马,压低了声音。“都到这里来了,难道还能灰溜溜地走么?”“可是我……我还是觉得……”贵木低下头去。一个巴掌落在贵木的脸上,干净利落的“啪”一声。贵木捂着脸,刚要发怒,却对上了哥哥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