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镔承认,王校长、海涛还有石伟所说的都是实情实话实理,龙镔自己也这样想过,但是祖先的族谱清清楚楚地记载着,那又做何解释呢?记得齐爷爷说过那个箱子里有妈妈写的信,齐爷爷交代说满十六岁才能看的,现在自己已经满了十六岁,可以去看那封妈妈留下的信了。第二天龙镔就和海涛石伟还有豹子赶往天雷乡。龙镔见到了刘老中医和刘老奶奶还有几个老师。两年不见,刘老中医已经白发苍苍,他险些认不出已经变得又高又帅的龙镔来了,他紧紧抓住龙镔的手,两行老泪簌然而下,语声哽咽想对龙镔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抓住龙镔的手摇抖着。随后三个人就沿着那条龙镔走了十多年不知道走了多少次的路向熊山走去,路上的风光依旧,就连路边野草那随风肆意招摇的摆动姿势也和记忆中的一样,那河水,池塘,野树,稻田,燕子,麻雀,一切依旧,除了偶尔路边出现几栋乡民新建的房屋。豹子在前面带着路,时不时闻闻,想看看自己的尿味还在不在,偶尔也翘起后腿,挤出几点狗尿。石伟此刻完全就是一个孩子,指这指那地问龙镔,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种草猪能不能吃,那种草牛啃不啃,就连一片片起伏的稻浪他也要大发感慨:太美了,太美了。海涛看见他那样子就好笑,这个废物,居然连红薯苗都不认识,典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城市娃子一个。海涛怎么样也去过农村几回,这些东西还是认识的。太阳很厉害了,三人没带什么遮阳的物件,龙镔跑到一个小池塘那里给石伟和海涛摘了一片又大又绿的荷叶顶在头上。三人走走看看就来到了那片大沙滩前,在资江河边掬起河水洗了把脸。再走上几里山路就到家了。豹子依旧在前面跑着,龙镔盯着脚下的熟悉的路,泪水情不自禁地在眼里打转,在心里打转,在脑海里打转近乡情怯啊!近乡了才知道情在怯。龙镔强装笑脸礼貌地和几个相遇的熟识村民打着招呼寒暄着,他终于再一次看见了那栋他祖辈住过又留下给他的那栋破旧的房子了。这就是我以前的家吗?这就是我以前和齐爷爷一起生活过的家吗?这就是我父母生活过的家吗?两年来风霜雨雪侵袭摧毁,这栋房子无人修缮,已显得破烂不堪,瓦楞上都长满了杂草,大门也是虚掩着的,大门前的坪里台阶上长着零星的杂草青苔,蜘蛛网摇摇摆摆地悬挂在一切可以张结的地方。一只老鼠显然被突来的访客惊动了,急匆匆地逃窜,豹子低吼着追去。石伟忙着叫唤豹子回来。海涛看见了我脸上的泪,用手使劲搂了搂我的肩,道:“兄弟!咱们三个大男人,还怕整不好它?放心!去拿几件家伙来!”我点了点头,跨步走进家门,一股令我心酸的霉味直冲我的鼻子,“吱”地一声,我把大门全部推开。堂屋里、房间里的破旧家什东歪西倒,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有的面板上被砸得稀烂,床也四分五裂,我那收在箱子里的被褥也不见了,那些腌菜坛子和锅盆碗筷也全部破碎的摊在地上,被丢在地上的许多书本已经霉破不堪,就连神龛上的那些爷爷奶奶父母祖宗们的灵牌都被砸烂了!……我默默拾起灵牌,大滴的泪掉在上面。海涛石伟无比震惊于他们所看到的情景,他们说不出话来,也根本不知要怎么样才能和龙镔说话。三人站立在那里良久。豹子在房间里搜寻着老鼠,它已经咬死一只了,鼠尸就丢在门外。石伟和海涛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开始整理起来。他们两人笨手笨脚地干着,把那些完全毁坏了的东西丢到坪里。龙镔呆呆地看着他俩,把泪擦去也上前和他们一起清理起来。村文书刘金富给龙镔他们安排了午饭,龙镔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金富终于告诉龙镔整件事情的原委。原来胡文明(胡子德父亲)从江坪镇镇长的位子调到天雷乡当了党委书记后,齐运海也调到县里当县政法委副书记,吴喜中(以前的村长)仗着他们做自己的靠山在大风村里胡作非为,村民敢怒不敢言,去年山城天旱,尤其是天雷乡灾情更加严重,熊山山泉差点都断流了,村民们连喝水都成问题,而吴喜中或许是在胡文明的授意下,借口有巫婆说就是龙镔这个灾星跑了所以结果老天才把灾祸落到他们身上,结果他就带几个人要来砸龙镔家的房子,他们砸烂了家具,还准备把房子推倒放火烧掉。乡亲们都不敢制止,幸好吴老太爷出面说旱灾是天灾,是天在对人作孽,老天爷从来就不会让人痛快的活着的,山水少那是因为大跃进把熊山的树都砍没了,不关龙家的事。吴老太爷是吴家辈分最高的族老,有他出面维护吴喜中也就只好带着那帮子人走了。龙镔满腔怒火,砸了东西,砸了灵牌,居然吴喜中他们还要放火烧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脸上青筋直爆,一待刘金富的话音一落,“噌”地站起来就要向外冲。海涛石伟同时也跟着起身。刘金富慌了,用手挡住他们用尽全力说道:“龙镔!龙镔!你现在是你龙家的独苗!你现在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值得吗?你要出了事,你龙家不就绝了后!你怎么能不冷静想问题呢!你怎么对得起你齐爷爷和你爹妈祖宗!都这个地步了,你去找他出气,又有什么意义?又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再说你要真搞出什么了,那我不成了煽风点火的罪人?我还怎么在这里呆?再说啦,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再怎么胆大妄为也是不敢做得太过火的啊!”海涛石伟毕竟是局外人,冷静下来了,石伟高声道:“老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我们就忍了,以后要他好看!”海涛也由准备向外冲变为抱住龙镔,道:“老六,你不要冲动,你听我说,如果你一定要和他干,好,我陪你拼命;但是你也要为你的责任想想,不能卤莽,小不忍则乱大谋!要算帐,要报仇,有的是机会!对不对?”龙镔渐渐平息下来,是啊,自己连婚都没结,大学都没毕业,孩子都没有,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对得起祖宗?怎么对得起父母?怎么对得起齐爷爷?齐爷爷不是一直要求自己将来做一番事业的吗?王校长昨天晚上才和自己谈的话,自己怎么今天就忘了?就算自己现在把吴喜中打一顿,又有什么含义?解恨?出气?再有,吴喜中肯定会知道是刘金富说的,那岂不是等自己一走,刘金富就会有麻烦?况且这只是自己的家事,有必要将两位兄弟牵扯进来吗?对愤怒的忍耐,比身体上的承受要艰难得多,生理上的痛苦只是感官的反应,可心理上的屈辱却真的要用勇气才能面对。对这点,龙镔深深地体会到了。吴老太爷已经九十二岁了,依旧还头脑清醒,口齿流利,看到龙镔提着礼物来看他,非常高兴,拉着龙镔的手问长问短,龙镔没想到这个曾经何等倔强的老人家竟然会对自己这么好。老人家牙都没了,笑着吃起了长汉的灯心糕,直道好吃好吃。他还愉快地回忆起龙家以前一些旧事,吴老太爷叫龙镔放心的读书,家里有他照应,没事的,对以前的什么过节都不要放在心上,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学好一身本事,争取为乡亲们造点福。老房子现在这副模样也没法子住人,三个人就只好在刘金富家睡了一夜。龙镔心里念叨的就是妈妈的信和族谱,他们都装在箱子里,被埋在菜地下。今晚必须得去挖出来仔细看看,不知道妈妈十六年前留了一封怎样的信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