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务员们劝说无果,只好由乘务长陪同我进入行李舱转了一圈,依旧没有任何收获。他就像是在这三万英尺的高空突然蒸发了。“丁先生,”最后,乘务长将信将疑地问我,“本次航班没有名叫玄小童的乘客。你确定身边确实坐了人吗?会不会因为刚才的突发事故,让你……让你将上次的飞行的记忆与今天混淆了?”乘客们交头接耳地看着我,低声议论,估计都把我当成精神病了。我又急又气,飞快地画了一张玄小童的速写,给空姐和邻座的乘客辨认:“飞机起飞后,他一直在和我聊天,叫了两份早餐,三杯可乐和一杯橙汁,你们难道都没印象了吗?”几个空姐迷惑地互相对望,神情茫然。邻座的老头更绝,居然冒出一句:“年轻人,一上飞机,我就看你对着空气气自自语,还和我老伴打赌,说你到底是背台词的演贝员呢,还是神经……”“我说不是神经病!”旁边的太拍了他一下,冲我慈祥地说,“小伙了,被女朋人甩了吧?下了飞机打个电话,好好和她道个歉,是你的跑不了,甭着急!”我被堵得块垒郁结,哑口无言。这时我才想起,和玄小童聊了一个多小时,几乎都在说我自己的事儿。关于他,除了从小父母离异、孤身去找姥爷外一无所知,就连他的名字都可能只是小名儿,否则乘客名单里也不至于找不着了。再这么无凭无据地坚持下去,估计他们得联系精神病院了,我只好郁闷地坐回位子。难道我大白天撞了?还是真的出现了幻觉?但他甜美的笑容、银铃般的声音,包括身上的香水味和体温,都那么真实,绝对不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仔细回想着发生过的一切,却找不着任何合理的解释,我脊背上一阵阵发凉。舱窗外还是一片黑暗,乌云飞掠。玻璃映照着我的脸,时隐时现。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伪装成夏董的神秘人说的话,“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最会欺骗自己。”※※※过了十几分钟,乌云越来越薄,舱窗外已能看见一片蓝天。广播里传来机长的声音,告诉我们飞机已远离气流和雷雨云,不用担心。舱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与掌声。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又听见有人尖叫起来:“你们看,下血是什么?”我朝窗外往下望,呼吸骤然顿止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惊呼四起,整个机舱瞬间又陷入震骇与恐慌之中。下方那茫茫云海上,露出了几个尖尖的金字塔,被阳光一照,灿灿如黄金。云涛滚滚奔腾,时开时合,仔细凝望,就能发现那几个“金字塔”居然是雪山的峰顶!飞机是从上海飞往北京的,途中怎么会有雪山?最近的雪山也在青藏高原一即使从上海机场出发,立即朝西飞,也要三个小时才能到达西宁,现在不过一个半小时,又怎么可能看见雪山?还没来得及多想,飞机突然一沉,又开始猛烈震动起来。这次震动比先前更加厉害,就像有个无形的巨手抓住了机尾,上下左右地挥甩摇动。行李架上的箱包全都飞了出来,哐当乱撞。我紧紧地抓握着扶手,整个人像要被颠散架了。几个没绑安全带的乘客大叫着脱甩而出,有的撞上舱顶,有的和其他乘客抱在一起,还有的紧紧抓住座椅,连喊救命。天旋地转,飞机摇摆着急剧下沉,穿过茫茫云雾,朝最近的雪山飞速撞去。广播里沙沙作响,什么也听不清了,惊叫声,哭喊声、咒骂声连成一片。氧气罩接二连三地掉了下来,左摇右晃。这次的恐惧比之前来得更加猛烈,更加锐利。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右手中指突然箍紧,就像有闪电从指节劈入心底,接着个身痉挛,像是一寸寸地炸裂开来了,疼得我满头大汗,泪水直涌。我模模糊糊地看见身上鼓起了两厘米高的绿光,火焰似的起伏跳动。起初还以为是幻觉,但随着飞机的震动,绿光鼓舞得越来越厉害,皮肤龟裂似的泛起一片片白鳞,火烧火燎。混乱中,机顶上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巨物砸中,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密集如冰雹。我朝窗外一看,汗毛全竖了起来。鹰鹫!数以百计的鹰鹫正黑压压地从上空俯冲而下,发疯似的朝机舱撞来,血肉飞溅,前赴后继。如果在电影里看见这一幕,我可能还会联想到“愤怒的小鸟”,感到滑稽可笑,但那时只觉得深入骨髓的恐怖。藏人崇尚天葬,这些鹰鹫是专吃人尸体的“神鸟”,它们能顺着气流飞上万米高空,有时能和飞机达到同一高度。但要在这么高的地方同时见到数百只鹫鸟,并且还列队攻击一艘客机,这就未免太诡异了。“啪”一只鹫鸟猛撞在舱窗上,血污四溢,外层玻璃应声迸裂。我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还没等我叫出声,鸟尸沿着舱壳滑向机翼,凌空打了几个转儿,不偏不倚地飞向引擎……“轰!”涡轮喷出六七米长的火焰,黑烟滚滚。机身猛地一震,几乎被掀得倒翻过来,舱内炸了锅似的惊呼乱叫。接着又听见“哐啷”一声脆响,可能是被爆炸的冲击波击撞,我左侧原已迸裂的舷窗彻底炸碎开来了。狂风大作,我呼吸一滞,像被漩涡卷溺,猛地朝窗口拔去。如果不是安全带绑着,肯定已经被甩飞到了万丈高空中。机舱内外的压差太大了,我的头紧挨着窗口,头发、衣服,甚至包括脸上的皮肉都在簌簌乱抖,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箱子、皮包、眼镜……各种各样的行李与小物件被气旋吸卷,全都朝我这里飞了过来,接二连三地撞在我的头上、身上,绿光鼓舞,却感觉不到疼痛。寒风凛冽,头顶上、额鼻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霜。我双手乱抓,将氧气罩盖在自己的口鼻上,猛吸了几口氧气,脑了算清醒过来。蓝天旋转,雪山摇摆,失控的飞机正朝着一座巍峨的冰峰撞去。下面云雾缭绕,隐隐能看到冰雪覆盖的连绵山脉和绿色高原。这几座雪山至少有几千米高,就算飞机撞击时没死透,摔下去也变成稀泥了。3千米……2千米……1千米……800米……300米……距离雪山越来越近,就连冰峰上的缝隙也看得一清二楚了。我头顶发麻,闭上眼睛,心想这回可真是死定了,早知道这样,登机前就该给爸妈再打一通电话……耳边尽是呼啸的狂风与机舱内凄烈的尖叫,就在我以为必死的瞬间,飞机突然一震,好像朝右转弯了,接着听见一片欢呼与号哭声。我睁眼一看,舷窗外冰峰倒掠,飞机竟然擦着雪山飞过去了!舱内的欢呼声还没落定,很快又变成了惊叫。飞机前方一两千米外,是一大片高耸的雪峰,目测判断,山顶至少比飞机高了近一千米。要想在这么短的距离,操纵着失控的飞机拉升越过顶峰,简直就是做梦。飞机一震,急速倾斜着朝右转弯。难道驾驶员还想再来一遍擦身而过的死亡之吻?巨大的气旋差点将我从安全带内拔出来了。我左手顶住舷窗边框,右手紧紧捂住氧气罩,紧张得快要憋爆开来。就在那时,我看到了一幅难以置信的奇诡画面。距离我二十几米远、靠近前方驾驶室的机舱外,竟然趴伏着一个人!那人双手双脚就像长了吸盘,一点一点地贴着舱壳匍匐爬行,接着突然朝下凌空翻转,双手猛地拍在机身左下沿。飞机一震,朝右上方掀了起来急速右转。他反复翻身拍了几遍,机头己向着右上方拨转了近70度。难道是他在控制着飞机转向?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连氧气罩从手里脱落都没察觉。雪山越来越近,飞机急速旋转,擦着第一座冰峰飞了过去,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每从鬼门关经过一次,舱内就爆发出一片分不出是哭是笑的尖叫。等到飞机从最后一座雪峰旁边划过,沿着壑谷朝高原上冲去时,所有人都已经叫得歇斯底里,形同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