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穿回惯常的紫色衣袍,只是里头仍套了一件红衫。二人穿戴好,沈绿酒牵他来到大厅,沈老夫人及李家众人均在大庭等候了。昨天那个喜婆样的福态妇人端来二杯吉祥茶盏,扯著嗓门对李从紫说:「来来,快向老夫人和贵人敬茶。」李从紫不甚明了,瞟了眼身旁的沈绿酒。沈绿酒对他点点头,牵他到祖母前面。李从紫以为是螟蛉孙的请安礼,便端起其中一盏,敬给沈老夫人:「奶奶,请用茶。」「好乖。」沈老夫人笑呵呵的接过茶杯。「请用茶。」李从紫再将另一杯敬给落坐另一端的尊贵青年,仍不清楚这是谁,但他和二哥必定非比寻常。昨天下午,不经意瞥见二哥枕著他的腿,在树下睡午觉,他很温柔的凝视二哥,轻轻抚摸二哥的头发,那情景根本就像一对……情人?李从紫不觉直盯著青年看,彷佛试图看透他到底谁?和二哥有何关系?二人用完茶,福态妇人将茶盘塞到李从紫手中,又说:「来来,可以向老夫人和贵人讨吉祥了。」讨吉祥?认乾孙儿需要这麽多礼节吗?从昨天的叩拜、宴客、祭祖,到今天的奉茶讨吉祥,还有其他一些零零散散的小规矩,撑红伞撒米豆、踏瓦片过火盆等等,仔细想想,似乎和某种仪式极类似……李从紫一直无法理解的寻思著,沈绿酒已再把他牵回祖母面前了。「望你二人德业同修,金石同心。」沈老夫人刻意拣不那麽明显的祝词,将茶杯与一个红色锦囊放至茶盘。金石同心?好耳熟的贺词,在哪儿听过。「奶奶的意思是要我们情同手足,情比金石坚,当一辈子的兄弟。」沈绿酒在他耳旁低语,又牵到青年身前。在场之人全恍然大悟,李家小五还不晓得他已是沈家人,可见昨夜洞房花烛夜二人还没开诚布公的摊牌,这会不会嫁得太冤了?沈绿酒太过步步为营,心眼用得太深,可任他有瞒天过海的本领,能蒙骗一生一世吗?大家都想摇头叹息了,心道,这对冤家实在太匪夷所思。「祝你们三星在户,五世其昌。」青年拿出一枚玉玦,连同茶杯放回茶盘。这二句就没什麽好说明,反正不学无术的小泼皮一定不知亦是成亲贺辞。「好了,好了,礼都成了,这下新娘……唔……」福态妇人的嘴陡地被李从银捂住,将她推到外边去,以免她败事。「什麽新娘?」李从紫再转头注视沈绿酒,眼中疑猜更重。人人一把冷汗,有志一同望向沈绿酒。「你听错了,她说可以喝新酿了。」沈绿酒流利自如的应答,果然不负众望。「一大早就喝酒?还没吃早饭呢。」「那酒有健脾开胃的功效。」沈绿酒对李小弟弟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简直出神入化,教人叹为观止呐。「小五,给你的吉祥礼千万收好,尤其贵人赏你的那块玉玦,可是你最大的护身符。」李从银走回来说道。「好。」「谁欺负你了,只要把它拿出来,保准对方屁滚尿流。」「老大,别说了!」站在青年身後的李从青轻喊,示意他闭嘴,不准再多话。青年笑了笑,不以为忤。李从紫太好奇了,大家都贵人贵人的喊青年,他到底姓啥名啥啊?还是他的真实名讳平常人唤不得?他没能好奇太久,因为李从银向沈老夫人作揖拜别:「感谢老夫人近日的招待,晚辈等人打扰多时,今日该告辞启程返回京城了,他日再来拜访您老人家。」李家人个个都是不能离家太久的主儿,更别提那个随行而来的尊贵青年,楼初云甚至私下晋见他,恭恭敬敬地催促他返京。「咱们如今都是一家人了,花信山庄随时欢迎你们。」沈老夫人说。「大哥,这麽快就要回去啦?!」李从紫脱口喊道,他都还没打包行李哩。李从彤近身,不舍地摸摸他的脸。「小五,你知道的,哥哥姊姊们都不能离家太久。」尤其是那个天大地大的大贵人,离京一日可乱一年。美目瞟向閒情逸致喝著茶、她该叫「三伯」的青年,若不是他坚持要来,还命令她家死鬼留在京城暂代大局,她家死鬼就能同她来了。是的,这位气质尊贵的青年,就是当今英明伟大、爱民如子的德治皇帝,同时也是李家老二李从青的地下姘头……咳,情人。「嗯,好吧。」李从紫点点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整理东西,对了,我还要搬几罈酒回家,都是我自己亲手酿的哦。」所有的人闻言一怔,全静了下来,很明显的,他以为他要跟家人一块儿走。大家不约而同又望向沈绿酒,看他如何接招。沈绿酒早预想到,说:「你还不能跟他们回去。」「为什麽?」「李家和花信山庄的合作还没完全谈好,你必须留下来。」「二华不都谈好回去了吗?」李从紫不信,看向老大。「大哥,反正你也在,有什麽没谈好的你现在就谈,而且合作的事根本与我无关,为什麽要我留下来?」「咳,当然与你有关。」李从银清清喉咙,心虚回道:「沈庄主为你酿的酒,将是咱李家要独卖的酒,所以你要留下来学习酿制法。」「我又不是酿酒师傅。」「你正在学酿酒不是吗?」「我只是学好玩的。」「那也得派个师傅过来後,你再回去。」「不能叫这里的师傅去京城教吗?」「这酒只有这里酿得好。」「我不懂,干麽一定要我留在这里,我又不是人质,我要回家!」管不了沈老夫人是不是在场,忍不住不满喊道。「小紫儿,你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奶奶吗?」沈老夫人开口问,眼神一抹忧心,这孩子显然不愿与自家孙儿一同长久过日子,强留未必是好。「奶奶,我喜欢这里,这里很美很好玩,我更喜欢您,您是这麽的疼我。」李从紫真心说道。「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大家更静默了,不知该怎麽说才好,气氛为之凝结。李从紫也许不够聪明,但并不真的笨,昨日因为太忙太累,无馀裕想东想西,晚上倒头就睡。然今天他的神智明朗,终於得以看清现况。瞧著支吾期艾的他们,心头揪结的怪异感受像一团缠乱的线,而这线似乎慢慢的抽丝剥茧出一丝分明,真相呼之欲出,只欠临门一脚的点化。那个喜婆般的福泰妇人,或许就是关键,她刚刚说的真是「新酿」吗?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好像大家共同瞒了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来,我跟你慢慢说。」沈绿酒牵住他的手欲走,想私底下说服他,或直接压倒床上,做到他不能下床为止,这样就算他想离开也没力气走了。沈大公子一厢情愿的相信,只要时间一久,小家伙就会乖乖认命,进而心甘情愿的接受他,安安份份与他共渡一生。「不要,就在这里说清楚。」李从紫倔起性子甩开他的手,退到李从银身边,沉声道:「大哥,我还是你弟弟不是?」他的话令李从银心头一惊,身为兄长,难道还不了解弟弟的性子,小五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像以前凡事打哈哈闹著玩,嬉笑怒骂得过且过,且今日这事非同小可,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断不再能随意哄骗唬弄,事情早晚得走到这一步,不如趁机说清了罢。思虑片刻,叹口气,说:「唉,纸终归包不住火,沈庄主看著办吧。」------------------------------果然有事隐瞒他,甚至欺骗他!李从紫眉心皱得更重,瞪著沈绿酒,近日回涌心窝的那几分柔软全消散了,只剩铁石一般冷硬的狐疑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