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水又不吭气了。
老婆推了他一把:“去找找吧。这事不能再拖了。该捎什么礼物,给你钱,你去办。”
“我不去!”
“你去不去?”老婆的睫毛马上抖动起来,像吹来了一阵骤风。她为刚才自己的低三下四感到恼羞。
“不去。”
“你去不去?”
“不去。”王福水的声音小了一点。
王福水老婆的声间却提高了很多:“你到底是人不是人?懂不懂人情世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倒帮人家打官司,自己家的官司你倒不管咧!我问你,你是人吗?”
“我帮有理的人。”
“那陈玉兰有理吗?她靠人倒有理咧?”随着这句话而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大巴掌。“再说,你帮人家打官司,打出什么好来了?还不是被人家打发回家来咧!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你还不如去死咧,死咧倒好咧!”说着又是一个大巴掌。
王福水用一只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颊,伸出另一只手扭住她的胳膊。
这架想不打都难了。两个人撕掳起来,霎眼工夫,桌子上的茶杯摔了两个,凳子倒了,然后王福水的眼镜也摔碎了。两个孩子本来正在院子里玩,听见动静跑进来,又被吓得站在一边哭。小黑上来劝架,一把将王福水搂住,王福水老婆就势又扇了他一巴掌。
“离婚!咱们非离婚不可了。”他哆嗦着嘴唇低声说。
“这儿不能住,我回娘家住,想离婚?没门儿!”老婆一手一个拉了女儿就往外走,走出院门了,小黑才放开王福水去追他姐。
又是霎眼间,家里猛然清静下来。他呆坐在床上,感觉着脸上的热辣一点点消褪,谛听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
家里安静极了。安静的、只有一个人的家,真好。归去来兮,原来他想要的就是这个。终于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到他的书桌前,坐下。他攸然记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在这儿坐过了。他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红塔山烟,用小姆指的指甲挑开封签,抽出一支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又抬起手来把停留在眼前的烟挥去。这感觉真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开始在他的脑海里、胸臆间拱着、涌着。
他再次拉开抽屉,依次取出他的眼镜、钢笔和稿纸簿。他先给钢笔灌满了墨水——不用试,那里面的墨水肯定已经干了。然后戴上这副只有写作时才戴的眼镜。稿纸簿的面上已经被灰尘弄脏了。
他把第一页撕掉,居然从新露出来的干净的稿纸上嗅出一股淡淡的纸香。这香味儿真好。钢笔在悬空中虚划了几下,便落到纸上。他写下了一个占了四格的大字:“路”。这就是标题了。他写诗,只有整首诗已经在心里完全成形的时候,才会先有题目。
大路上的人走净了路躺在那里。
不知它在等着谁的到来。
……他一口气写了四首诗,一百多行。一边写,一边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充实起来。他可以相信自己了。尽管失去了许多,他毕竟找回了某种最重要的东西。你能剥夺种种的身外之物,这个你拿不走!勇子哥来时,他要让他朗诵这些诗。勇子哥嗓音好,懂门道,朗诵起来节奏铿锵激情澎湃。当然,这些诗也要寄给他原来的主编。调回编辑部的事得等机会,得有个过程,那就先给他发一组诗吧,让读者知道他还在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