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他想翻个身,但是怎么也翻不过来。想伸伸腿,腿也伸不开。全身一动不能动。像是被铁丝网捆起来的大狼狗。一点活动的空间都没有。
他急躁地使劲动弹。使劲,使劲,再使劲。他的眼睛睁开了。沉睡的身子也醒来了。
这是在什么地方?我是谁?我在干什么呢?想了一会,他才想起自己是念想,不是在家里。而是窝在洞穴里。
窝在洞穴里睡觉可不是好玩的。
“骼死我了。”
他艰难地从树洞里出来。落到地上的两条腿怎么站也站不直。脚底下像是踩着无数尖针。麻腿了,抽筋了。他咧着还流有哈喇子的小嘴巴,两手扶着树干。
黑咕隆咚地看不到远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是深夜吗?太寂静了。寂静得让他毛骨悚然。他真想喊一声,大声地喊一声,但是又怕声音的出现,会招来可怕的黄鼬。他最怕那种鬼鬼祟祟的小动物了。
“我害怕。”
简直像站在坟堆里一样害怕。他抱紧身子,不敢盯住一个地方看。白天熟悉的树木和树洞此刻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巨兽。他禁不住大声嚷了一嗓子,拔腿就跑。
黑夜像个回音壁一样,把他恐惧的叫声又忠实地传到他的耳边,他惊慌地捂上耳朵。那不是我的声音,从来就不是。那是鬼魂的声音。真糁人啊!他跑着跑着,咣当撞上了一根粗大的树枝。
“疼死我了。”
他捂着脑门站了一会,然后慢腾腾地往家走。这时,他发现天其实并不算太黑,完全能看清回村子的路。
月亮的光辉撒落下来,有的空闲地方白得竟然像长了盐碱花。不大功夫他就寻找到一条小路。
路旁有一个很大的麦场。空空荡荡。如同被洗劫的法场,透着一股的悲凉。麦场几乎没有多大的用途了,只是偶尔晾晒一些豆子,玉米。小麦是稀有的。至于白馒头过年时兴许能吃到一点。
“爸爸。你要是领着我多好。”
“爸爸。你来为我作证吧。”
“爸爸。只要你对王六蛋儿他们说一句:‘我是念想的爸爸’就行了。”
“不。爸爸,还是让我来说:‘这是我爸爸!’”
“到那时候,他们一定会像猪圈的蠢猪一样,灰溜溜地去一边啃臭紫泥去。哼!看以后还敢说我没爸爸不。王六蛋儿,我恨你,是你小子先说的,他们才跟着起哄。”
夜色笼住了整个王黄庄。
村庄的房子安静地伫立着,黑暗使它们的身影小了很多,仿佛平时玩游戏时摆放在方格里的石块。
王念想真想把自己家的房子挪出村外,最好挪到洞穴那边去。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玩。娘如果非愿意跟着去,就带着她。娘,按理说我应该跟你好,可是人家别人的娘,都给了孩子一个爸爸。但是你没有给我。我没有爸爸。
“王念想没有爸爸。”
这是王六蛋儿说的。
王念想这时已经站在了王六蛋儿家的大门口。掏出口袋里的弹弓和惟一的一块石子,冲着王六蛋儿家的窗棂准确地射去。他们家是个篱笆院子,院墙很低。很容易出手。
射完,他并不急于走开,褪掉裤子,两腿一拉巴,掏出小鸡儿痛快地撒了一泡尿。月光下,尿液直直地在土地上哗哗泛出小花。蹩的这一泡尿够大的,可是刚才一直没有觉得特别蹩的慌。提上裤子等了片刻,他家没有人出来。
趴在王六蛋儿家窗跟底下的大黑狗,汪汪狂叫了起来,并且绕过两只水桶一直跑到篱笆墙这边来。而后,它的叫声引来别处的几声狗叫,但是还没有人出来。他们一家子肯定睡的跟死狗一样了。他等的不耐烦了,就大摇大摆地往自己家走去。
走在夜色粼粼的村庄,周围的寂静有点让人不踏实。
好像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一定埋伏着什么。尤其再突然从远处传来几声刺耳的狗吠,更让人有些忐忑。
王念想来到家门口。他有点恍惚都站在月光下。一路走来,他竟然没有在梦幻的感觉,而这会儿,静静地站在苍茫夜色中时,他有点疑心这是身处梦境之中。
他看看天,看看地。自己的小影子随着身体的移动也小心地移动着。这更增加了梦境的那份感觉。他仰脸看了看自己家的那屋檐。屋檐在月光下的投影倒是给了王念想一点真实感。
他来回徘徊了十来圈儿,决定还是再回到洞穴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