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该是怎样的心情,他未曾表现出什么复杂的表情。这是一个不动声色的艰难时段。
是的。父与子,这是一对永恒的不可更改的关系。他的举止好像并没有真正认定自己是父亲的身份。
他从来就不是这个儿子的父亲,也不是这个村庄的主人。他更像一个多余的但对什么也敏感同时又很冷漠的人,像窃贼一样闯入民宅,让人生厌而又失望。
从他的脸上,王念想看到自己在父亲心中的镜像。也许是他的还能说得上青春的激情和活力引起了父亲对时光的愤憎,因此他嫉妒像他当年一样曾在身体中沸腾过的青春。他不能拥有任何东西了,除了衰败。
然而王念想在他绝望的脸上,分明看到一股隐藏在他心上的曾经为之神魂颠倒的情感。有了那样的痴迷,才有了此刻的绝望的弥漫。
父亲卑微,小心,谨慎。这更证明了王念想心中的感觉。他老得胜过村里更年迈的老人。就连放个屁,他也是看东看西,慌里慌张。看那劲头,他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并不显性的随便的一个什么东西才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的情形大概过了有三个月吧,时值隆冬才有所转变。
刺骨的寒冷恢复了藏在他身体内部的凶暴。他渐渐不满足于别人的任何自然而然的行为轨迹,变得挑剔,喜欢自以为是地说大道理,喜欢对正在做着什么事情的人指手划脚。还有时骂骂咧咧。甚至有一次他也像别的父亲那样举起案板上的一把生锈的菜刀。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强迫别人倾听他说了无数遍的经历。如果你不想听要走开,他就会用尖锐的目光制止住你。
王念想终于释然了,一个真实的父亲苏醒了,凶暴使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蓝花可不会像王念想那么想。她越来越不能容忍凶暴的老公公。有时,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从哪一天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并且喜怒无常。但是,她得忍着。
有时,父亲也会大声唱歌,他反复地唱啊唱。
“秋风凉,树叶黄,顽八军调北方,吃不好穿不上,为打内战活遭秧,……老爹娘,在南方,望着归雁泪汪汪,……唉呀呀,今生难见爹和娘。月儿歪,照窗台,大嫂斜倚梳桩台,点点珠泪润红腮,阿毛问妈哭什么,你爸爸今生难回来。”
那凄凉的调子让人心软下来。
王念想只要一听到他唱这歌,就忍不住赶快离开。那背影看上去有点凄惶。
走到一个没人的旷野,王念想也大声唱起了已经非常熟悉的这段心酸歌:“秋风凉,树叶黄,顽八军调北方,吃不好穿不上,为打内战活遭秧,……老爹娘,在南方,望着归雁泪汪汪,……唉呀呀,今生难见爹和娘。月儿歪,照窗台,大嫂斜倚梳桩台,点点珠泪润红腮,阿毛问妈哭什么,你爸爸今生难回来。”
泪水流满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