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钦在一个夜晚拖着行李箱悄悄离开,隔壁家的萨摩耶听见动静汪汪叫了两声意思意思,他把车钥匙房钥匙全留下来,就当作给李以衡做了这么久按摩服务的费用。他不想难为别人,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难为自己了。既然求不得,不如就爱别离。一干二净地换了手机卡,银行卡和交际号,不留后路地画地为牢,跌跌撞撞头破血流让别人进不来,自己也出不去。不过只是五年而已,不过是几千个日日夜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出租车里放着深夜情感频道,柔和低缓的女声悠悠荡着,一字一句却好似飘进心坎里,“承认自己爱一个人是很困难的,因为那意味着你放下骄傲,爱得卑微又可怜,让对方变成了你的软肋。”凌晨四点钟,吴钦转头看着车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零星的人群,不禁猜测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人生,是爱过怨过缝缝补补还是相知相守细水长流,吴钦转念想,天地似熔炉,谁都得在里面撕心裂肺涅槃一回。电台里还在继续,“而你慢慢就会知道,要承认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比任何想象中的事都要困难,因为那意味着,到头来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感动了你自己……”吴钦嗤笑一声,何止是感动了自己,简直跳梁小丑一样可笑且蠢。吴钦扭头看着映在车窗上的颓然的自己,想揪出来给他一巴掌好叫他清醒一点。吴钦听出了点感觉,刚有几分风花雪月伤春悲秋,司机大哥伸手就调了别的频道。“性生活不协调的十大原因!还在为不持久而烦恼吗?还在为不坚挺而沮丧吗?一招教你满足另一半!!咨询热线请拔打……”“……”吴钦陷入了谜之沉默,屁股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司机大哥在气势磅礴激情似火的推销广告中扭过头问吴钦:“小伙子,去火车站还是机场?”“去客运站。”吴钦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走得不留痕迹才稳妥,他不想还没出去就被逮回来,未免太尴尬。等个几年,等到日子久了,慢慢地大家都习惯忘了彼此就好了,那谁和他的白月光旧情复燃幸福美满,而自己青山绿水闲云野鹤。总之一句话,天各一方,两不相误。简直皆大欢喜。吴钦告诉自己,要学着慢慢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学着不那么喜欢他,也不再想他。那一边,李以衡熬了两个晚上把一个案子的前期做好后,眼皮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跳,想起吴钦居然有一个星期没给自己打电话了,连平常在微信上无聊的日常吐槽都不发给他了。不过他并不在意,他们三天两头就要单方面冷战一次,李以衡想到他不自觉笑笑,都那么大的人了还整天耍小孩子脾气。他往转椅上一靠,闭着眼掏出手机按了快捷键给吴钦打电话。打了很多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没人接,眼皮莫名跳得更厉害了。李以衡突然很想回家抱着暖烘烘的他好好睡一觉。他开车回家,在门口碰见了刚遛狗回来的邻居,看见他回来有几分惊奇。“李先生没和表弟一起去旅行么?前天半夜看小吴拖着行李箱出去了,还以为你们又出去玩了呢。”李以衡反应了两秒,压着唇角似喃喃自语般说道:“他玩心重。”又公式化地礼貌问候了几句,李以衡镇定自若地拧了锁推门进屋,瞥了眼门口的鞋架上少了一半的鞋子,他反手砰地一声大力关上了门。李以衡换好鞋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握着水杯慢慢坐到沙发上低头给吴钦发消息,喝了两口将水杯往桌上随手一推,然而一阵哗啦作响,有什么东西从桌上被碰掉了。李以衡伸手去捡,是一串钥匙,钥匙上还有只红色海豚的小挂件在摇摇晃晃,红色小海豚的脖子上戴着个明晃晃的项圈,仔细一看,其实是只设计简约的戒指。李以衡也有一只,不过很少戴,他几乎都快忘记还有这个东西了。李以衡愣了一瞬,取下了海豚脖子上的戒指,轻轻攥在了手心中。他闭了闭眼,一声低叹:“你究竟想要什么?……吴钦。”,拖拉机铿铿铿地在羊肠小路上慢吞吞挪移,一溜儿的黑烟从前面顺过来,吴钦坐在后面猝不及防地被呛了一大口,他颠得七荤八素,两眼冒金星地牢牢抓着拖拉机边缘才没被甩出去。吴钦跑出来游山玩水有两个月了,当初慌不择路带出来的那点钱早给折腾完了,银行卡还都装大款地给留给李以衡了,中途手机被掏包了没办法只能买了个二手的,总之现在是穷得寸步难行。他脾气又倔得很,再苦再难打死不肯回头。他拖着行李箱在街上四处溜达的时候,在电线杆上层层叠叠的小广告中找到了一个招工广告,没有学历要求,没有经验要求,甚至都没有年龄要求。正好适合他这种三无社会青年,他都找工作找了一个星期了,奈何他人看着娇气一瞧就是个吃不了苦的主,也没有文凭没有工作经验,哪哪都碰钉子只能自己喝西北风了。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可图的又穷得叮当作响,倒也无所畏惧,犹犹豫豫地打了电话过去,没想到还有专车来接。从小娇生惯养的吴少爷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坐拖拉机,开始新奇得很,上了车后被突突了半天,他肠子都悔青了。村口往里走不到一里,桃花源似的,过了那条泥泞小路,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一座规模不小的薰衣草庄园毫无预兆地闯进视线中,大片大片的薰衣草和掺杂其中滥竽充数的紫色马鞭草混在一起,心型的紫色花田边儿种了一溜儿的向日葵,这紫黄紫黄交映的感觉,还有旁边高高竖起的加粗五彩字体的硕大广告牌……吴钦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到了地儿,被领着见了老板,黑黝黝的中年大叔简单问了几句,便毫不犹豫地拍案决断,生怕他跑了似的。吴钦心想,包吃包住,月薪三千,饿不死就成,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他跟着到了住处,远远看见青色小山坡下用铁丝网罩住的一排简陋的铁皮小平房,顿时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领路的大爷指了指第一间屋顶还漏着风的屋子,扭过头对吴钦和蔼地说:“小伙子,那以后就是你的屋了。”隔壁穿来几声鹿鸣,吴钦吃惊地望过去,铁丝网对面一群梅花鹿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也望着他。嗯?……吴钦出门隔着网一路数过去,梅花鹿,孔雀,珍珠鸡,甚至还有一窝雪白毛绒的真兔崽子。铁丝网尽头有棵老树,拴着匹很俊俏的黑马。大爷走过来递给他一把钥匙,拍了拍他这个后生的肩,语重心长道:“小吴啊,我们庄园养殖的这些动物以后就交给你喽,待会儿我好好掰扯掰扯咋的干,小伙子用点心,死了丢了都是挺麻烦的。”吴钦语气艰涩,问:“养这些……证都全不?!”“这你放心,我们都是正规养殖,游客观赏还要收费嘞!”“这些难道以后都我一个人喂?”大爷倒十分耿直:“老板招不来人嘛,活苦工资低没人愿意来,所以这山上就你一个人住。”“……老大爷,你说现在后悔还成不?”“小伙子做人不能不厚道啊,都签了合同的咋样反悔,大爷我就在山下的竹楼里住着,在那片儿养蜂,吃饭就在我那凑合,有什么事了也可以来找老头子我。”吴钦一想毁约要付的赔偿金,抖抖嘴角不再说话了。得,饿不死就成。但显然,吴钦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了,在寂静荒凉的山上住的头一夜,在半夜就被爬上脸的多腿虫子吓得花容失色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