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欢问:“回家是吗?”“不,”他发动了车子,眸色坚定,“我去见石贺。”左欢一愣,“干嘛这么急?”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出去,北京七月份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将他的脸颊和眼睛都笼在光影迷离之中。“答应了小满,快点去找她。”……左欢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半路下车了。石越卿到了的时候,刚刚下午两点钟,律所大厦里人来人往,他跟着电梯上去,石贺的律所很忙碌,他进门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在前厅的沙发上等待着。他径直走到前台去,说他要见石贺。前台的小姐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说石律师现在很忙,恐怕需要等上很久。石越卿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又请她告诉石贺,说他只需要五分钟。前台的小姐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他,给石贺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放下电话,就直接将石越卿领进办公室去了。他进去的时候,石贺正在看文件,抬起头来,看了看石越卿,他紧接着示意前台小姐可以了。门被关上。“越卿,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石贺没有笑,只是抬头来看自己儿子,石越卿觉得他似乎一夜之间憔悴了很多。石越卿从随身包里拿出那份断绝父子关系的文件。“我只是来签文件的。”他将文件放在石贺的办公桌上,石贺看了看,石越卿继续说道,“现在你应该愿意签这份文件吧。”石贺拿起那份文件看,文件内容是修改过了的,除了断绝关系和放弃遗产继承权以外,石越卿在那里面,将自己的股份中的一半转让给了伍舒安,只留给石在煜另外一半。看到这里,石贺愣住了。他猛地抬头看来自己儿子,眉毛狠狠皱起。“石越卿,你疯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为什么要把股权让给伍舒安?你搅黄了收购案就算了,有必要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吗?”“我退了跟伍舒安的婚,这是给她的补偿。”他说。石贺看着他,眼神犀利,“你以为我会信你?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石越卿,“你这次又打了什么主意?”他父亲这样问,莫名的,忽然让石越卿心里有些发酸。他不懂为什么父子之间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互相算计,利用,睚眦必报。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他也曾尝试不要这样,也曾尝试过更和缓的方法,可是到最后他却发现,那样做,受伤的总是他自己。思绪一下子抽离开,石越卿有那么个瞬间没有答话。石贺看着他,狠辣辣的,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样做,难道不怕我的反击吗?你难道就不怕,我去找那个女孩子的麻烦?”“怕,”面对石贺再一次的威胁,石越卿面不改色,“所以我只能做好准备。”石贺在这个时候表情和缓了,带着一丝好奇,竟微笑起来:“哦?真的?”他顿了顿,站在桌前,双手撑在案上,身体略略前倾,“你做了什么准备?这我倒是有兴趣听一听了。”石贺的语气里带着很强的自信,像是不相信,眼神里都多了些不屑。石越卿看了看他,神色复杂,半晌,才缓缓道:“石贺,我下午还约了伍舒安。你要知道,其实我并不想把你逼到那种地步。”他停了停,慢慢皱眉,眼神也犀利起来,“但是如果你坚持要找小满的麻烦,那么我也只能告诉伍家那件事。”石贺的笑容慢慢收起来:“什么事?”一时之间气氛有些紧张,石越卿看着自己的父亲,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几个词来:“三年前,拉斯维加斯,石在煜,和伍晟安。”石贺的脸色“唰”得一下就变了。“越卿,你在说什么?”过了有几秒钟,石贺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是否定和苦撑,“你把话说得明白些,我听不懂。”石越卿微微勾了勾唇角,“既然听不懂,那我不必再说了。”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份文件上,“看来这份文件你还是不准备签,那我直接去跟伍舒安谈吧。”他说着就伸手,准备拿走那份文件,却被石贺一把按住。办公室在大厦的高层,有几扇窗户半开着。有夏日里的风一拂而过,将石越卿的发梢吹得微微颤动。他们对峙着,一个眼神尖锐,恨不能吃掉对方,另一个眼神平静,却暗潮涌动。过了许久,石贺才开口,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被挤出来:“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石越卿不动声色地答道:“那是我的事。”秘书小姐在这时候敲敲门,没有人理她,门被小心翼翼地开了一个缝隙,她探了头进来,看了看石贺,又看了看石越卿。石越卿后退一步,秘书小姐涩涩地说:“石律师,张先生已经等了很久了,他问您什么时候有空……”“让他等着!”石贺凶巴巴的样子让秘书小姐浑身一颤,喏喏地赶紧出去了。门又被关上。他们都没说话,过了好半晌,石贺终于慢慢地坐下,又拿起那份文件。他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有一丝疲惫蕴含其中。他翻开纸张,石越卿的名字赫然签在那上面。“越卿,你真的就那么想跟我撇清关系?”他将手指插进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里,“我毕竟是你父亲,虽然这些年对你的成长和教育,我没做什么,但我也没做过什么害你的事。你真的至于跟我走到这个地步,就为了一个小姑娘?”石贺的声音里都是倦怠,这令石越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不是因为小满,至少不是全部因为小满。”他顿了顿,微微低头,“石贺,你一直想要把我的东西拿走放到石在煜手里,不是吗?从我小时候起,你就有自己的家,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不是伤害我而有利于石在煜的?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个儿子,你有哪一点合格了?”石越卿抬头去看他爸爸,石贺张张嘴,竟被他问住,说不出话来。“你希望我学法律,不也是为了你自己的事业?不管是不是因为石在煜他妈从中作梗,你才拒绝给我出那笔学费,这件事总归是摆在那儿了。我奶奶去世,你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去,这件事也摆在那儿了。你后来想让我回来帮你,无非是因为石在煜没有这个本事,才想到我。你想让我跟伍家联姻,无非也是为了拓展你的领域。”“石贺,”石越卿直呼他父亲的名字,微微一停,终于又说道,“你虽然生了我,但是没养过我,没教过我,也没帮助过我。我在你眼里,从前是石在煜的绊脚石,现在是你能利用的工具,什么时候你把我当成儿子看过?现在打出这张亲情牌,难道不觉得可笑吗?”窗外有风吹过,丝丝的,却令石贺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他从没有管过这个大儿子,然而当他终于想要掌控这个老大的时候,才惊觉他已经成长得不再受他的制衡了。这是石贺记忆之中,石越卿跟他说话最多的一次。可悲的是,这之中的每一句,他都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将那份文件重新拿起来,翻到最后一页,默默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石越卿一直看着他父亲,看他签上那份文件,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有父子关系,他不会再继承石贺的任何东西,他的生活与石贺再没有瓜葛。这样一想,他有些感伤,最后跟自己父亲走到这种地步,谁也不会料到。然而转念间,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像是一直拘着他的紧箍咒被卸掉了。他拿起那份文件,准备离开。石贺却开口叫住他,声音暗哑:“越卿,你别恨我,很多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不会,我不恨你,”石越卿没有回身,“恨别人也需要精力,我应该不会有精力恨你了,那不太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