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的脸颊被冻得红红的。我凑过去,用手掌覆上他的脸。“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都冻僵了吧?”我心疼道,“怎么这么早,我才刚刚爬起来啊。我们今天真的要去牛津?”“嗯,小满,”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我,语调认真,“我想跟你一起去。”这可当真算得上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石越卿没有开车,他牵着我,我们当即就去arylebonestation赶火车,好像就是一场最简单的出游。牛津这个城市我没有去过,其实离伦敦并不远,坐火车不过一个小时。窗外有阳光洒在我的眼睛里,我特别兴奋,拉着他不停地说这几天的一些琐事。他的眼睛隐在光影里,一瞬不瞬地望着我,没有片刻分神。那天过得像梦一样,我们在牛津城里穿梭往来,他将我的手揣在自己的衣兜里,一直握得很紧。这个城市并不大,整座城都像是被牛津大学占据了。如今并不是旅游季节,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除了学生,就是常年居住在这里的老人们。跟伦敦相比,这里平和又宁静。我们逛了许多博物馆,又进了好几个学院里转了转。我看到抱着厚厚一摞书的学生们,于是同他说,你知道么,我小时候功课也是很好的,要不是后来选择了钢琴专业,现在说不定也是牛津大学的一员呢。他侧头看我。我想了想,又说,不过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可能就遇不到了。我撅起嘴巴,摇了摇头接着说,那果然还是要感谢当年的选择,如果遇不到你,那我可赔大了。我是玩笑着说的,他却难得地认真,接道:“不,是我赔大了。”傍晚的时候,我们爬上了牛津的一座小塔楼。不曾想,竟特别幸运地得以见到极为璀璨绚烂的天空。他拥着我,远处是白云层层叠叠,在夕阳落日之下倒出七彩的光影。那样的金黄和蔚蓝,是自然的调色板,相溶得那样和谐。那光影似水滴,一点点融进我的眼底和心底深处。他在这塔顶亲吻我,那样强势又霸道的一个吻。他将我抵在塔墙上,用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壁咚姿势将我环住,然后他的吻就落下来。他的头发那样短,背后是绚烂的天空。他的发梢笼在光影之中,我微微阖眼,一切美好得如梦似幻。我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颊,我们唇齿交融,直到气息不匀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随后他狠狠地将我扣在怀里,他的手劲那么大,像是要将我融进他的身体之中。他待我一向温柔,从没有像这样吻过我。不知怎么的,那个瞬间里,我脑海中竟忽然冒出“诀别”二字来。这样莫名的想法令我打了个寒颤,他似是感受到一般,用自己的大衣将我包的更严实了些。我们从早上玩到晚,回程的火车坐的都是九点多的。车厢里人很少,静悄悄的,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头一回没有睡意。“这样下去可真不行了,”我半嗔半怪地说,“跟你出来一晃就是一天。我下个礼拜二上专业课,礼拜三有重奏音乐会,礼拜四早上要录音,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惨了。”我听到他笑起来,然后抬手捋了捋我的头发。我坐起来,努力地摆出一张严肃脸来看着他:“石越卿!为了我的专业课音乐会和录音考虑,现在郑重地禁止你在下周四之前来找我。你的诱惑力比钢琴大太多了,你一来我就心猿意马,根本没法好好练琴。”“我陪你练琴也不行吗?”他说。我狠狠摇头,“你坐在我身边我哪里还有心思练琴啊。别低估自己的影响力。”他微笑,然后就抬手将我的脑袋按在他的胸膛上。我已经数不清这是多少回这样靠近他,这样听他的心跳,闻他身上的露水清香。可不管过了多少次,我仍旧觉得小鹿乱撞,大脑一片空白。那天晚上回程的路上,我们再没有说些什么。到了家门口以后,我抱一抱他,有点不舍地嘱咐他,吃饭不能糊弄,等我下周四忙完了,给他做一桌满汉全席。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映照得很长。我这样嘻皮笑脸地开玩笑时,他却没有笑,两根长长的龙须眉毛好似在轻颤。他忽然一下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手臂箍得那么紧,差点要我喘不过气来。“石越卿?”我小声说,“你怎么了啊,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没有,”我听到他深深地吸气,“小满,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只当他是舍不得,又因为我下了禁令而委屈。于是我环住他的腰身,在他胸前蹭一蹭,闭上眼睛美美地说:“你要实在想我想得慌啊,我抽出一丢丢时间还是可以考虑的啊。”他用他的大手来摸我的脑袋,再没有回答。从那天开始直到周四,他真的没有来找我,甚至没有发一条微信。我从一开始笑着琢磨他可真听话,到后来天天抱着手机,越来越怒火万丈。谁用他这么听话了?!当然,我跟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之后的那个礼拜,排练,专业课,论文,音乐会还有录音,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去,忙得我团团转。周三晚上,我累得有气无力地往床上一躺,掏出手机却仍旧没有他的消息时,我简直快要七窍生烟。我给田小姑娘打电话。“汐凰……他为什么不理我?”这显然已经不是我这几天里头一回问田小姑娘这个问题了。我听到她在电话那边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不是你告诉人家,周四之前千万不要找你的吗?”我委屈道:“我是这样说了啊,可是……可是……”“小满,你要知道,像你家石先生这种学理工科的男人,一般脑回路都是一根筋的。”汐凰开导我,“你跟他说你这礼拜很忙没有时间,他就真的会这样认为啊,会觉得不要打扰你才是最好的。他会觉得如果你有时间了的话,会给他电话的。既然你这么想他,你就给他打电话呗。”“不要。”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赌气地说,“我一定要等到明天。明天我早上录音,录完音我就要冲到他怀里去!”田小姑娘无奈:“咱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我傻笑起来。第二天一早我专心录音,两个小时的录音,我效率很高。之后有一场比赛需要提前寄cd过去,我就是在为那个做准备。录音结束以后,我晃晃悠悠地从演奏厅走出来。这一日阳光晴好,光影打在学校的大门上,在砖地上映出五彩的颜色来。我刚走到学校大厅,就一眼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路虎车。我录音的疲惫,睡眠不足的萎靡,还有对他不来找我的赌气,在霎时间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我看到他从车子上下来,个子很高,身材颀长,头发剪得短短的。阳光从他的发梢落到他的眉毛上去,那么远的距离,我竟一下就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忽然就想到刚认识那时候,他来接我去做兼职,也是像这样在学校门口等着我,高大,挺拔,令人安心。我控制不住地笑起来,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他稳稳地捞住我。“你可真听话啊,”我把脑袋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的露水香,“要你别找我你还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啊,这两天是不是都把我忘到脑后去了?”他没有回答。我听到他深深吸气,抱我更紧了些。“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我从他胸前抬起头来,“今天不用上班吗?”他微微低头凝视着我,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的神情,像是不舍,像是自责,又像是难以启齿。我从他的怀抱里挣出来,心里有一层乌云渐渐笼上来。“我……”他眉头皱得很紧,声音很低,“小满,我需要回国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