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见到他,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就这样让他回去。门口终于有脚步声慢慢走近,隔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是左欢。左欢难得地穿了一身西装革履,探出身子来。他面色平常,却没有笑模样,看到是我,也没有调侃些什么。他似乎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我来的目的。他将我让进门来,我杀气腾腾地冲进客厅,没有人,空空荡荡的。左欢跟在我身后,我听到他声音略略有些虚地同我说:“小满,越卿他不在家。”“我等他。”我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不能这样一个人做决定。我们在一起了,他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虽然他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十有八九也没有什么办法,但他该跟我解释清楚,他不能就这么走,自以为是做出了对我好的选择。”“小满……”“他凭什么啊?别以为我会感激,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松手,为什么现在先松手的是他?”我低下头去,越说越快,拳头攥得越来越紧,“我不管他遇到什么问题,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他该跟我一起承担的,他不能说走就走,这么轻易地就抛下我。就算,就算我们一定要分手,也不能由他单方面决定,我也该有发言权。”左欢又一次试图打断我,我抬了抬手,十分坚决地又说道:“左欢,你不用劝我,爱一个人不能光享受他的好,而不去分担他的难处。石越卿他从前总是自己一个人,所以他不懂这个理,我要给他说明白。”我长篇大论了这么多,口干舌燥。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而这时候,我才听到左欢支支吾吾地接了一句:“小满,越卿他,他已经回国了。”那杯水呛在我的嗓子里,我一下子没有控制住自己,捂着嗓子就是一通咳嗽。这一下呛得猛,我觉得胸腔里都在疼痛。左欢赶忙给我递纸巾,我侧了侧身,示意不用。良久,我才慢慢缓过来。左欢已经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胳膊肘撑在膝上,没有看向我。我微微前倾,声音有些哑:“你刚说什么?他已经回去了?是真的吗?”左欢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有些烦躁地说:“嗯,下午四点多的飞机,现在已经起飞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刚刚重拾信心,鼓起勇气慢慢站起来,准备面对第一个巴掌的时候,它却毫不留情地又一次将我扇倒在地。我刚刚那股冲劲一下子没有了用武之地,脑子里又像是被图钉扎过一样,从内里开始痉挛。窗外下起了冰雹,夹着雪和雨。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来,一下一下击打在我的心上。二月份的天最短,五点多的光景,外面天色却已经很暗了。左欢和我都没有说话,家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客厅的灯没有开,没有光源,暗沉沉的。左欢像是思索了很久,才犹豫着开口:“小满,你别怪越卿,他……他也是不得已。”“可是……可是,”我低下头去,有凉凉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他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左欢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我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家里似乎还残存着他身上的露水清香,是我没出息,还在贪恋。是不是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原来,中午他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我的那一刻,就是我们的诀别吗?这样一想,我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它们冲出眼眶,决堤而下。如果早知道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不会先跑走,我一定要缠他到最后一分一秒。我还没有听他说过情话呢,我还没有把二十四首前奏曲练下来给他听呢。他走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他叫我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回头。“小满,小满?”左欢叫了我很多声,我才反应过来。抬起脑袋,脸上是一片泪水。我从不在外人面前掉眼泪,这一回为了他,我什么狼狈相都出过了。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起来,是田小姑娘的来电。我没有接,只是站起身来。那只小鸟被我攥在拳头里,脑袋上的两撮毛都已经被我揪得不成样子。我背起书包,将蓝帽子小鸟放在了茶几上。“谢谢你,左欢,”我说,“这个,这个是他送给我的,既然他这么决绝地选择结束,那我也不想留着它了。以后你见到他,请帮我还给他。”我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完以后,我抬腿就走,冲到大门口去开门。左欢追上来。“小满!”他急急地拉住我,“越卿他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可以给你解释的,他……”我甩开他。“不必了,如果我们今后都不会见,那这些事情跟我也就没有关系了。”我打开了门,“我之前一定要知道,是因为我想跟他在一起。可如果,如果他都已经决定不再见我,那么我还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左欢一时语塞。外面的狂风呼啸,冰雹伴着雨夹雪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这是我在伦敦快两年里,见过的最恶劣的天气。我将自己外套的大帽子扣上。“左欢,你告诉他,不用对我感到愧疚,也许,也许,”我的嗓子哽住了,半天都说不下去,“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也许我们分开,对两个人都好。”我说完,不顾左欢在身后叫我,就跑了出去。夜色从四面八方把我包裹起来。我觉得眼前朦胧,路灯的光晕都在我的眼睛里闪烁。我看到他的车库,我想起头一回他给我发信息,落款处写着自己的名字;我想起在我的家里,他笑着看我,追问我黢和黢和的意思;我想起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坐在他的膝头上,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他同我说:小满,没有人比你更好了。千头万绪都在这冰雹夜里涌上来,无数遍地汇聚成一个名字。石越卿,石越卿,石越卿……我后悔把他带到我家去过,我家就那么大的地方,一眼就看得到每个角落,回忆涌上来,都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冰雹渐渐小了,雨却慢慢大起来,我的外套快湿透了,我得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可我该去哪儿呢?我掏出手机来,微信里闪烁着田小姑娘发给我的消息,很多很多条。我一点开,才发现,从下午三点多开始,她本来只是微信我要借一本谱子,结果发现我这么久没有声音,田小姑娘在微信里刷屏了。还有两个未接电话。我找了一处房檐下避雨,然后给汐凰回了一个电话。电话没两声就被接起来。“诶呦我的妈呀,陈小满你又能耐了?你又要搞失联?都四五个小时了,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汐凰不容我说话,一上来就在电话那端怒气冲冲的,“我告诉你啊,要是你家石先生再找我一次,那可就不是一顿汉堡龙虾能打发的了!”我没有说话。她接着训我:“你这是又跑哪里鬼混了?今天也不是周五啊,为什么不接电话?不是跟你家石先生去干了什么坏事吧?”我抬眼向天空上望过去,云彩厚厚的,遮住了微弱的月光。“汐凰,”我说,“我今晚能不能睡你家沙发?”汐凰似乎听出我语调里的嗫嚅和沙哑,收了收她元气满满的调子,略犹疑,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你听上去不太对劲啊。”我吸了吸鼻子,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石越卿跟我,我们分手了。”电话那一端过了好久都没有声音,一阵冷风吹过,身边有树木飒飒作响。我换了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紧了紧我的外套。“小满,”汐凰严肃起来,“你现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