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她肩上,他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和黑夜的掩盖下,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风卷着灰烬从两人之间飘过,火光把天空烧得通红,他们仿佛置身血海之中。阿菲……父亲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了担忧。乖女儿,你若是想猎到那头白鹿王,就要往南走。一路往南,别回头。在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丹菲猛然惊醒,大口喘气。屋里静悄悄的,一团漆黑,只有床边的白鹿灯微微发着点星碎的光。丹菲摸着胸口,平复了呼吸。良久,她才重新躺下,却是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到了清晨,丹菲便起来,服侍母亲用了朝食,然后准备出城,去祭拜亡父。祭拜用的物品装在一辆驴车上。陈夫人坐车,丹菲骑马,母女俩趁着清晨朦胧的天光出了刘家的后门。此时正是城门开门之际,等待出城的人全都拥挤在城门前。小吏大声吆喝着让人排好队,依次检查着出城的文牒。稍微有不妥之人,都会被带到一边,反复询问。轮到丹菲母女时,那小吏认得丹菲,倒是没有过多为难,问了几句便放了她们出城。车驶出城门之际,丹菲心中突然一阵悸动,不禁拉住了缰绳。那是一种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凉意,就像一阵阴风从背后吹来,令人颤栗。“阿菲。”陈夫人掀起车窗望向她,“怎么了?”丹菲回过神来,甩了甩头。她举目四望,冬日郊野一片萧索,白雪覆盖山野,只有车轴印子标示出道路。出了城的人们正沿着官道前行。他们多是拉着最后一批货,赶着回家过年的南方商贩。白雪覆盖的郊野看上去苍茫寂静,并无什么不妥之处。“娘……”丹菲欲言又止。“怎么了?”陈夫人问,“你可是不舒服?”“不是的。”丹菲摇了摇头,“罢了,兴许是我多心了。我们走吧。”小车沿着白雪覆盖道路缓缓行驶。城门在身后逐渐远去。一阵北风卷着从树梢上吹落的碎雪刮来,冰冷的雪渣落在丹菲领子里,冻得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丹菲抽了抽鼻子。红菱忽然警觉地抬起脑袋,朝西北方向望去,放慢了脚步。“怎么了?”丹菲弯腰拍了拍它的脖子。红菱露出焦躁的表情,竟然停了下来。丹菲惊讶地吁了一声,不住安抚着爱马。可是红菱就是不肯再走一步。“阿菲?”陈夫人掀起车帘,“又出了什么事?”就在她开口这一瞬间,丹菲感觉到了大地上传来的震动。那是她自幼就十分熟悉的感觉——是万千马匹奔踏而传来的震感。可是寒冬腊月,怎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马群?红菱不安地嘶鸣,扬起前踢。丹菲拉紧了缰绳,朝天上望去。几个黑点在极高的天上滑行。那是……突厥人的探鹰!生活教会了丹菲许多经验。突厥人的探鹰的出现,往往意味着会有突厥骑兵的出现。“娘,我们得回城!”丹菲急忙道,“红菱通人性,不会无缘无故闹脾气,它定是察觉到有什么危险。”陈夫人迟疑,道:“可今日是你阿耶忌日……”“耶耶也不想我们两人涉险,不是么?”丹菲急道,“我们这就回城,待安定了再出城祭拜不迟。”说罢,也不容母亲犹豫,丹菲立刻命车夫调转车头,朝沙鸣城而去。驴车刚奔跑了片刻,众人就听到一声浑厚嘹亮的号角声从远处山丘背面传来。那一处扬起漫天碎雪,像是有一个妖魔从地底翻滚而出,激得积雪迸飞一般。丹菲听到那一声号角,如遭雷轰,面上血色唰地褪尽。那是突厥骑兵的号角声!“突厥人来袭城了——”一个男子惊恐地高声大叫。这一句话如冰水落入油锅,霎时炸开一片惊呼。官道上的行人慌乱惊叫,纷纷调转车马,朝沙鸣城回奔。丹菲当机立断,狠抽拉车的驴子。驴子吃痛惊叫,拉着车飞奔。陈夫人跌在车厢里,大声呼喊女儿。“阿娘抓紧了!”丹菲骑着红菱紧跟着马车。号角声一声紧接着一声传来,带着一种凶狠霸道的侵袭之意。这已经不是往年简单的小规模搅掠抢夺。这应当是一场来势汹汹的侵略!不仅是官道上的行人,城外居住着的百姓也全都被惊动,争先恐后地向城门涌去。此时,整座沙鸣城也已惊动,无数士兵匆匆涌上了高高的城墙。城门正缓缓关闭。段义云一身戎装奔上了城头,朝城门官怒吼:“前方还有百姓未进城,为何关门?”那名校尉大声道:“突厥大军只有数里就杀到城下。沙吒将军命关城门备战!”“荒唐!”段义云一声大喝,“怎可置百姓于不顾。便是等到最后一刻,也要放人进城。留他们在城外,只能任由突厥人屠戮!”“沙吒将军有令!”校尉固执道,也不理段义云,转头就吩咐士兵,“关城门!”“你敢!”段义云怒喝,一拳将那校尉打翻,“有我段义云在,谁敢将城下百姓丢在外面送死?”“不关城门,死的便是一城百姓!”段老将军不知何时到来,怒吼道,“传令下去,关城门!”“父亲!”段义云双目赤红。段老将军怒道:“速去备战,不得有误!刚才拒不听令之事,等战后再问你的责!”巨大的城门缓缓合并。丹菲带着母亲赶到城门下,只见数以千计的百姓拥堵了道路。有人不慎跌倒在地上,旋即就被人群踩踏,再也站不起来。百姓们发出绝望的哭喊之声,听着凄惨无比。“这可如何是好?”陈夫人见状,也是吓得掉眼泪。丹菲当机立断,跳上了驴车,准备驾车硬生生朝里面冲。就在城门即将彻底关闭的那一刻,城门里忽然传出一阵喧哗,忽而一个人影腾空跃起,竟然踢开了关门的士兵,踩着人头而出。城外的百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开始不顾一切地朝城门里冲去。那人从丹菲身边奔过。丹菲看清那人容貌,吃了一惊。城门被人群冲开之际,数里远处的山坡上,出现突厥人黑压压的军队。钢箭如雨一般,先于骑兵而至,霎时拉开了屠杀的帷幕。中箭的百姓们惨叫着扑倒在雪地里。人群更加疯狂而混乱,到处都是哭喊和血光。“掩护百姓进城!”段义云率领一队士兵冲出城来。在他们身后,城门又在缓缓关闭。丹菲眼看车行艰难,当机立断,将母亲拉上驴背。“阿娘抓紧了!你先进城,我随后来寻你。”她挥起匕首在驴臀上狠狠刺了一刀。驴子吃痛,发狂一般奔跑起来,眨眼就撞开人群,冲进了城门。“阿菲——”陈夫人发出凄厉的喊叫声。巨大厚实的城门缓缓关闭。陈夫人的身影和呼喊声也被关在了门后。还未来得及进城的百姓发出绝望的哭喊声。丹菲却是放下了心来。城墙坚硬厚实,城里有重兵把守,沙鸣城是个安全的堡垒。段义云一声怒吼,率领着士兵疾驰,与冲在最前端的突厥骑兵撞在一起,厮杀了起来。来不及躲进城的百姓四散奔逃。突厥骑兵横冲直闯,纵使有段义云带兵抗击,可依旧不断有百姓死于突厥刀下。人们发出凄惨的叫喊,鲜血染红了白皑皑的积雪。雪原上一时惨烈如修罗地狱。突厥兵犹如蚁群一般越过山岗,朝沙鸣城包围而来。战斗的号角响彻天际。这不是以往隔三差五就会发生的突厥散兵劫掠,而是一次真正的战争。突厥可汗纠结重兵,兵临沙鸣,悍然侵吞大唐疆土!丹菲骑着红菱,随一群百姓奔逃。数名突厥骑兵包抄而来,逢人就砍杀。奔在丹菲前方的一名男子被迎面利箭射中,惨叫着从马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