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有什么捷径可走呢?丹菲沉沉思索着将来,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听到人声醒过来时,她才发觉天色已暗,晚霞满天。劳作了一日的宫婢们回到了寝舍,都疲惫不堪,对多出来的新人有些漠然。这倒正如丹菲所愿。要在掖庭这样的地方好好生存下去,越平凡不起眼越好。院门外敲起锣声。一个宫婢拿脚踢了踢丹菲,道:“喂,新来的,出去取饭。记得多要一份肉菜。”欺生也是常态。丹菲从善如流,抱着一堆食盒去取饭菜。那宫婢见她这么听话,反而还吃了一惊,对旁人道:“这新来的倒是识趣。”旁边那个宫婢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道:“这才第一日,且先看看吧。对面的那个姓孙的,还不是日日被使唤欺负,结果突然一天闹了起来,拿簪子划了别人的脸。”宫巷一头,几个内侍抬着盛满饭菜的大木桶站在墙角,宫婢门自觉排队领饭。几个大木桶都有半人高,包着一层棉胎保温,里面装着满满的饭菜。一桶冬寒菜汤,一桶萝卜烩羊肉,一桶蒜泥蒸猪肉,一桶煮菘菜,还有两大桶白面蒸饼,一桶胡麻饼。这些饭菜,就是放在寻常人家里,也算是十分丰盛的了。宫婢乃是天子家奴,她们这些是最底层的粗使宫婢,每日要劳作,吃穿上都能保证富足。况且因为菜多,也不限量,不够吃还可再去要一份。只是不准剩菜,否则要受女史责罚。就快要轮到丹菲的时候,一个高个子宫婢突然跑了过来,挤到了丹菲前面。“劳驾排队。”丹菲低声提醒。那宫婢冷冷地甩了一个白眼过来,“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说罢反手推了丹菲一把。丹菲趔趄一步。身旁一个宫婢拉了拉她的袖子,悄声道:“你连裴三娘都敢惹?”“谁?”“你新来的?”宫婢打量了丹菲两眼,“裴三娘有个堂姐是才人呢。”丹菲有些明白了。原来是后宫中有靠山,难怪如此嚣张跋扈。丹菲来回两趟,把饭菜全取了回来。屋里已经很暗,却还没到掌灯十分,宫婢们都聚在院中石桌前用饭。丹菲中午错过了饭点,此刻已饿得肚子打鼓,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举止,抓着蒸饼就着菜汤,埋头大口啃起来。刚啃完一个饼子,忽而听人唤道:“那个新来的,快去烧洗澡水!”丹菲抬头,就见裴三娘叉腰站在她面前,盛气凌人。丹菲把口中食物咽下,道:“知道了,吃完就去。”“要你现在就去!”裴三娘柳眉倒竖,喝道。饥饿中的人眼里只有食物,丹菲低头喝汤,只当裴三娘的嚷嚷是狗叫。“你聋啦?”裴三娘恼羞成怒,扬手啪地就将丹菲手里的碗打翻,肉菜混在一起泼洒在了泥地上。旁人或许见多了欺负新人的事,对此不以为然,照旧吃喝。丹菲缓缓抬起头,锐利冰冷的目光犹如刀子一样过去。裴三娘蓦然一惊,冒出一阵冷汗。不过那目光只是一瞬而过。丹菲收回视线,恢复一副木然呆板的模样。“你……你瞪我做什么?叫你去就去!”裴三娘强自镇定,“洗澡水惯由新人去烧。你若不做,今日大伙儿不能沐浴,告去女史跟前,你就等着吃竹鞭吧!”丹菲拿袖子抹了抹嘴边的残汤,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朝院角的浴房走去。裴三娘哼了一声,端着自己的饭食,转身朝石桌走。她才走两步,右脚膝弯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猛然一酸,整个人踉跄朝前扑倒,碗倒盘翻,脸结结实实地磕在了石桌边沿。众人哗然,七手八脚去扶她。裴三娘嗷嗷呼痛,鼻血横流,张口噗噗吐出两颗门牙。她愣了一下,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宫婢们乱做一团,有看笑话的,有拍马屁的,匆忙扶着她去寻大夫。谁都没曾注意到,裴三娘跌倒时,盘中的蒸饼飞起,越过人群头顶,随即被一只纤长稳健的手稳稳接住。丹菲站在人群末端,冷眼看着裴三娘被扶走。她把手中还剩着的石子丢了,啃了一口蒸饼,大步朝浴房而去。浪费食物者,都该被惩罚。她低调做人,息事宁人,不表示她会任由欺压。丹菲烧好了水,宫婢们陆陆续续过来,用木盆接了水,坐着擦身洗头。闲聊时宫婢们笑道,裴三娘跌的不轻,鼻骨歪了,牙齿落了两颗,此刻整张脸都肿如猪头。不少宫婢平日里都受过裴三娘的气,如今见她倒霉,都幸灾乐祸,并无人置疑她那一跤跌得蹊跷。禁宫里敲锣,宫婢们吹熄了灯,上床睡觉。众人劳累了一日,沐浴后便沉沉睡下。很快,屋内就想起了绵长的呼吸声。丹菲在迷糊之中听到细细的哭泣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西厢房里的裴三娘因伤痛在呻吟。她翻了个身,进入梦乡。接受宫训次日晨鼓还未敲响,唤宫人起床的锣声就响起。宫婢们怨声载道地起床,绊手绊脚地穿衣梳妆。“那个新来的呢?去打两盆洗脸水来,要温热的。”丹菲淡淡笑着,指着墙角的盆子道:“我都已经打好了,都是温水。”宫婢一愣,上下打量丹菲,喃喃道:“倒是个机灵识趣的……”另外一个圆脸的宫婢一边洗脸,一边问:“你中途进来的,应该是罪官家眷吧。我还没见过那个官家女郎一来就会做活的。东屋里那个江氏,进来后足足哭了一个月,连针线都不会拿。要她提个水,简直要折了她的腰似的。稍微碰她一下,身上就青紫一块。一样的饭菜,就她像吃沙土似的。”“之前那个吴氏不也是,刚来的时候没事就吟诗落泪,洗个衣服要作诗,烧个水也要作个诗,水捏的人似的,一碰就哭哭啼啼的。”丹菲拧了帕子,递了过去,“那这两个娘子后来如何了?”“都死了。”圆脸宫婢漠然道,“江氏是病死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身子弱,一场风寒就过去了。吴氏呢,写的诗居然被陛下看到了,召过去幸了一回。本来眼看着就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结果陛下却病了,皇后怪到她头上,一条白绫赐死了。”丹菲微微打了一个寒颤。那宫婢扫了丹菲一眼,“我看你姿色也不俗。我也不是劝你打消这心思,毕竟掖庭里日子难熬。反正好歹后果你都知道,自己掂量着来。”丹菲将胭脂递了过去,笑道:“妹子哪里有这等野心,不过想着老实安静地过日子,将来若能走个运,碰上放宫人,早日出去就好。”这宫婢听着这番话觉得顺耳,目光友善了些,“我叫淑娘,她叫红珍,你呢?”“妹子姓……段,名宁江。两位阿姊可唤我一声阿江。”“你是官家女?”红娟问。丹菲点头,“自幼在边关长大,先父是武将。”“难怪。”淑娘道,“是比长安里那些傲气的贵女要看着顺眼得多。”这日朝食是一碗米粥,两个蒸饼,和一个煮鸡子,并有咸菜若干。这饭菜放在普通小户人家都算丰盛,难怪许多家贫的良家子都愿意进宫,只为能吃饱喝足。不过听宫婢闲聊,如今这的饭食已是被掖庭膳房扣过了油水的了。若按照规矩,宫婢每餐都会有肉有菜,每旬还有果子点心。皇宫是举天下之力供养之处,若家奴还吃得不如下面贵族之家的奴仆,岂不是个笑话?用完了早饭,宫婢们便结队离去,去各局各宫做活。丹菲新来,还未划分,暂时留在院中等消息。昨日给丹菲引路的女史又带着三个宫婢进来。这几个女孩显然和丹菲一样,都是新没入掖庭的。女史同昨日一样,训了话,分发了衣服被褥,便又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