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姜没钱了,卖掉部分家仆,也借着由头赶走那些个老弱病残,即便如此,却还是没把虞省赶走,还有之前派到卫戗房里的寒香也还在。卫坚站在门口迎接卫毅,这兄弟二人一个缺胳膊,一个断腿,见面之后,相对无语凝噎。在卫戗轻咳两声后,还是卫坚先发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饭口进门,也不能再把司马润给赶出去,既然把司马润留下,自然要拉着卫戗作陪,还刻意把她和司马润的座位排在一起,说是按照地位排的,理由合情合理,让卫戗无话可说。其间,司马润对卫毅和卫坚爱答不理,只管往卫戗碗碟里夹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儿,这是你喜欢的,还有这个也不错,应该对你胃口,最近一直东奔西走的,都给累瘦了,不知多久才能补回之前的模样。”看得卫毅和卫坚目瞪口呆,听得卫戗不胜其烦,她简直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诚心想让她没胃口,才故意这般絮叨,一把年纪的姨婆都没他婆妈。因司马润坐下之前,特特点明,大家关起门来都是自己人,不必太过拘泥那些繁文缛节,就当这是家宴,所以虞姜和卫敏也在。她们母女二人见到司马润对卫戗的体贴呵护,再看卫戗非但不领情,还时不时露出厌烦表情,而司马润明明看到,还要拿他的热脸却贴卫戗的冷屁股,她们实在搞不明白司马润究竟被卫戗灌下什么迷魂药,虞姜甚至盘算,实在不行,就想个办法跟卫戗取取经。饭后,卫戗借着带芽珈和允儿去休息的由头脱了身,而司马润则被卫毅请进书房。卫戗出了饭厅,将芽珈和允儿托付给姨婆,她自己则把祖剔和裴让叫进东院的西厢,这里自打出了卫敏那事之后,便逐渐沦为禁地,压根就没人敢接近,为了以防万一,卫戗又让人在外头守着,他们关起房门,讨论起来。祖剔也不拐外抹角,直接回答卫戗的问题:“我等幸不辱命,果真发现问题,说来也算马维运气,他死的时候正是天冷时,又恰好葬在一块养尸地,我们开棺时,他的尸身还保持着刚死的模样,瞪着眼睛,嘴唇紫黑,两手紧握拳头,腰腿蜷曲,初步看来,确实呈现中毒迹象。”卫戗突然联想起上辈子那个姐夫,传说他的暴毙就和卫敏脱不了干系,但他本来就是个药罐子,有今天没明天的也很正常,可这个马维,身强力壮赛过牛,被司马随手底下那群酒囊饭袋花拳绣腿捶巴几下就轻易翘辫子了?何况在她上辈子的人生悲剧中,马维始终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这辈子还没等登场就一命呜呼,也太出她意外了。当然,就算马维确实死于中毒,也不能一口咬定那毒是卫敏给他下的,而且醉酒闹事被揍死,这是理由很完美,如果不是巧合而是人为,那要确保马维在遇到司马随之后闹起来,也是个技术活呀。卫戗继续询问祖剔他们可知马维中的是什么毒,他们谁也说不清,于是卫戗决定亲自去看看。祖剔曾亲眼见证过卫戗面不改色检验烂肉似的残尸,料到他们无法确定马维究竟死于何种毒物,卫戗势必会亲自去查验,所以没把马维的遗体重新埋回去,而是暂将其存放在地下贮冰的停尸房里。卫戗听到这里,当即决定动身去查看,结果迈出东院不久,就被四处寻找她的卫勇截住,说是她爹要找她。既然被逮到,只能将验尸的事情延后,去往书房途中,卫戗试探的询问卫勇,司马润还在不在,卫勇直截了当的说,司马润有急事先行一步,还特意拜托她爹,一定要跟她说声抱歉,他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卫戗还真希望,他就是故意不告而别。也是因为司马润离开了,所以她爹闲下来,说是这一路上她一直很忙,他们父女鲜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现在已经回到家中,暂时也没什么好忙的了,所以想找她过去,他们父女好好聊聊。☆、作奸犯科聊什么呢?无外乎意料之中的老生常谈糅合不出意外的拜托叮咛。她爹首先称赞她:“戗歌,你幼时便懂事省心,如今小小年纪已经完全能够独当一面,你做得很好,不曾辱没你恩师的盛名和你娘的美誉,为父甚是欣慰,你娘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她爹随后言近旨远道:“你是三生有幸,遇到像王十一郎这样惊才绝艳的如意夫君;而芽珈也是洪福齐天,下半辈子托付给琅琊王那般宽厚耿直的王公贵胄,你姐妹二人的将来都有了倚仗,所以,我要是追着你母亲去了,对你们也可以不必再牵肠挂肚。”长叹一声:“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继母他们娘仨。”郁郁累累道:“说句实话,爹对不住他们。”她爹说完那句,便耷拉下脑袋,沉默许久后,缓缓抬起头,盯着卫戗,眼眶泛红道:“戗歌,之前我常常在想,如果我跟着你母亲走了,卫家这一门百十余口何以为继;还有你继母,他们孤儿寡母要如何生活下去?好在现在卫家有了你。”说着说着,喉间哽咽:“我知道,你继母有时候考虑问题有点狭隘,好在你承袭了你母亲的纯良,而且南公将你教育的非常好,你心胸豁达,不与她个妇道人家计较,爹很感激你。”卫戗始终安静聆听,并不接茬,她爹咬咬后槽牙:“戗歌,爹想拜托你,他们失去我之后,请你不要对他们置之不顾,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管怎样,阿源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更是我们卫家的长子嫡孙,香火的传承人,待他长大成人后,能在清明,寒衣时,给我和你母亲的坟头扫扫墓,上上香,不然他日我和你母亲的坟头杂草丛生,谁能帮忙打理呢?”这正是时下许多人所顾忌的,担心万一断掉子嗣,祖宗的祠堂成了破落庙,无人供奉;自己的阴宅成了绝户坟,无人打理……至于女儿,嫁出去之后,便是别家的人,怎好回来祭奠娘家祖宗?她爹知道她是不忍心见到父母的阴宅成为孤坟野冢的——卫戗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幽幽道:“父亲不过是伤了一条腿,可您正值壮年,如何要说这些丧气话,叫女儿跟着担心。”卫毅又是一声叹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事情还是早作安排,免得将来死不瞑目。”见卫戗面色凝重,他软了嗓音:“我自那处幻境出来后,便寝食难安,有些话闷在心里实在很难受,除你之外,不知还能同谁讲,罢了,暂时不说那么远了。”掩唇虚咳两声,接着话锋一转:“先说说眼前的麻烦吧。”卫戗微微侧目:“眼前的麻烦?”卫毅又把脑袋耷拉下去:“为父是个没本事的,既不善交际,又固执己见,守着护羌校尉之职,纵然多次立下战功,也还是止步不前,就像你姐姐这次摊上的无妄之灾,我明知道她是无辜的,却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蒙受不白之冤。”卫戗挑挑眉:“父亲是如何断定的,她就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连声姐姐都懒得叫。卫毅听卫戗这话不对味,猛地抬起头:“戗歌,不明所以的外人怀疑你姐姐也就罢了,而你身为她的妹妹,怎么也不相信她?”卫戗肃然危坐,目光清明,不答反问:“女儿若是记得不错,父亲此生所愿,便是光耀我卫氏门楣?”卫毅佝偻了身子:“你说的不错,当年我曾在你爷爷坟前起誓,定要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可……”又是一阵沉默后,才讷讷补充道:“就是因为顾虑着非但没有完成誓言,反倒有可能败坏门风,我才把你姐姐推入火坑——逼她嫁给那么个丧尽天良的畜生,让她遭受许多非人的折磨不说,最后还背上一个骂名。”卫戗不为所动,她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既然女儿没记错,那么女儿可以请教父亲一个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