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芽珈出声,卫戗转头看过去:“怎么了?”芽珈把小嘴撅老高:“明天……不来了。”神魂不在其位的卫戗看着气鼓鼓的芽珈,试探道:“因为没吃到好吃的,所以生气了?”芽珈摇摇头,抬手指向翠娘和王珏:“看他们……戗歌……不开心……不看了……”卫戗愣了愣,抬手捂住心口,自问:我有不开心么?还好吧!伤心那种缥缈事,其实和身体遭受实质性重创一样,起初是真的疼,撕心裂肺感觉死亡莫过如此,但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承受起来倒也没什么压力了。何况那边还是琅琊王氏的下一任族长,即便没有三宫六院,但总有一天是要娶妻纳妾再养上几个暖床的……眼前那二人,只是稍微亲昵一些,她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呢?芽珈澄澈的目光停留在卫戗脸上,半晌没等到卫戗回答,她又接续:“阿珏是姐夫……不该和别的女人……走那么近。”一心急,竟能几个字连贯着说了。卫戗在欣喜之余,又有点无可奈何——这个死心眼,一旦认准,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待日后桥路两归之际,她可如何是好?许是终于想起他们来,王珏回头看向卫戗这边,隔着人海与她四目相对,他笑起来,刹那间绚烂至极。卫戗迟疑一下,还是牵起芽珈走向他,又感觉有点不自在,转移视线,扫到旁边的翠娘,就见那窈窕美女,猛地把拳头大的糕点往嘴里塞去,狼吞虎咽,恁般凶残,直叫卫戗纳闷:至于好吃成这样?没走几步,从前一直跟在卫戗后面由她牵引的芽珈就蹿到前头去,直走到王珏和翠娘中间才站定,地方不够用,芽珈看看翠娘又看看卫戗,毫不迟疑朝翠娘伸出手,将腾不出嘴说话的翠娘推向旁边,芽珈自己也跟着挪,让出空位将卫戗加塞进来。王珏愉悦地笑出声,并夸赞了芽珈一句:“好孩子。”卫戗:“……”梗着脖子使劲下咽的翠娘可顾不上抗~议遭夺位,她被噎得面红耳赤,着急忙慌去找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解除死亡危机后,却是斜眼看向王珏,不满地叫了一声:“喂——”王珏歪头笑:“你呀,还真是贪吃。”翠娘:“……”此后他们一行四人,遇到拉横排走不开,或者分配座位时,芽珈不再腻着卫戗,反倒时时挨靠着翠娘,只是黏她却又不理她,让翠娘很焦躁。晚饭时,王珏心血来潮,坚持要卫戗陪他去选菜,卫戗有些为难地看向对面坐在翠娘旁边战战兢兢的芽珈。“阿珏,蔷薇不想去,还是我陪你吧!”翠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坐她旁边的芽珈,仰视王珏,娇滴滴道。寥寥三言两语,竟好似给胆小的芽珈体内注入无限勇气,只见她一改无助形容,猛地坐直身体,抬头迎视卫戗,露出淡定微笑:“阿芽……要吃……锅包肉。”他们在外界没见过这种菜品,据说是鎏坡大人自家乡带来的做法。 在这里不会遭遇危险,只要芽珈不害怕,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卫戗点头:“好。”然后跟着王珏一起去选菜。出乎卫戗意料,等端着满满一托盘饭菜再回来,芽珈竟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翠娘,听她侃侃而谈……这融洽的气氛简直让卫戗怀疑翠娘可能会什么法术,不然怎么眨眼工夫翠娘就降服了对她明显有意见的芽珈?晚饭过后,刚步出食堂,芽珈就亲昵地挽上翠娘的胳膊:“阿芽……想看……皮影戏。”平心而论,看到这一幕,要说卫戗毫无触动那绝对是假话,王珏就不必说了,毕竟这年头要求出色如他一样的少年眼底心里只装一个人,再也不对其他千娇百媚的少女侧目,那是不现实的;但芽珈可是最黏她的胞妹,怎么如此轻易就被才认识没几天的人给拐走了呢?这一日的皮影戏是《梁祝》,芽珈和翠娘挤在前排,王珏拉卫戗落在人后,中间隔了七八排,互不相通,所以发现故事的主角之一同样是女扮男装的后,王珏兴冲冲地凑近卫戗,与她耳语:“嘻,这个很不错,值得好好看。”卫戗:“……”随着故事发展,王珏沉默下来,直到化蝶那一刻,王珏忽然将下巴搁上卫戗肩头,低哑道:“戗歌,倘若有朝一日,我得了个梁山伯一样的结局,你会随我化蝶么?”卫戗心下一咯噔,莫名联想起上辈子那些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举凡说出类似的晦气话,毫无意外,全都战死沙场或死于非命,所以她异常讨厌听到这种话,伸手将肩头的毛脑袋推开,冷眼扫过去,却在看清王珏表情后,将溜到嘴边的教诲咽下去,半晌,启唇道:“不会。”☆、悉听尊便原本目光深沉,表情凝重的王珏,在得到这个回答后,竟笑起来,穿透铅云的日光一般亮眼,以轻松的口吻舒缓道:“真狠心。”但又有点不死心,凑到卫戗咫尺眼前,“我也不行?”卫戗不闪不避,直视王珏的眼睛:“你也不行!”王珏抬手搂住她肩头:“为什么?”卫戗也抬起手,轻贴上他的脸颊:“抱歉阿珏。”斟酌片刻后,方又继续,“十三岁那年,我做了个荒诞的梦,醒来之后便立誓,卫戗此生,决计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去轻贱自己的性命。”顿了顿,“何况,我还有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沉默听完后,王珏抬起另一只手勾住她的后勃颈,俯首与她额头抵靠额头:“嗯,很好。”绝情地说完那番话,卫戗一颗心又吊起来,嗓音有点颤抖:“阿珏?”王珏温柔道:“没事。”是夜,卫戗当真做了个荒诞的梦,梦中她又回到筑境的幻城,但这次却是由王瑄策划,王珏义无反顾跳入陷阱,她牵着王珏的手仓皇奔逃,可道路崎岖不说,跑着跑着,原本十六七岁的少年竟逐渐缩小成六七岁的男童,有那么一瞬,卫戗甚至分不清自己牵着的是王珏还是她的诺儿。好不容易找到一条路,可前方却被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色大鸟堵住去路,它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她身后的王珏,森冷道:“我是引魂的使者,为免生灵涂炭,将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卫戗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挡在王珏面前:“渡引,你看清楚,他只是个孩子,生灵涂炭和他有什么关系?”曾经的聒噪蠢鸟,此刻竟异常冷酷:“什么孩子,他本非凡人,且降世之后没多久,承受不住其母因逆天遭反噬带来的重压而夭亡,此后遁入轮回,然而,生不受父母所爱,死前又遭受非人折磨,且每一世都没有熬过七岁,此生身故后,往昔记忆全部回笼叠加,助长他怨气冲天,我等只有这一个机会,你的选择呢?”卫戗并未做出选择,她猛然惊醒,坐起身抬手一摸,鬓角早被冷汗浸透,湿漉漉的好像刚洗完澡,平复片刻后,突然抱起枕头翻身下床,趿拉着鞋摸黑跑出来,直奔王珏房间而去。王珏从来不锁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方便卫戗进出,此刻也不例外,卫戗直接开门走进去,壁灯开着,房间被笼罩在一片令人心里温暖的柔光中,王珏头发散开,一半披在身后,一半垂在胸前,身上松垮垮地套着件紫红色的暗纹丝绒睡袍,正倚靠着踏步床的雕花阑干,捧着一本书在看,听到卫戗脚步声,自书中抬起眼来,浅笑盈盈地望着卫戗:“你来了?”看到王珏,卫戗感觉心下稍安,点头应道:“嗯,来了。”抱紧枕头快步走向王珏,“怎的还不睡?”王珏似假还真道:“在等你呀!”脚已踩上踏板的卫戗冷哼:“又在胡说八道。”动作未停歇,将枕头丢到王珏内侧,跟着一鼓作气爬上去。王珏放下手中的书,伸手扶了卫戗一把:“今夜,你不在身边,我有点睡不着。”将卫戗困在怀抱中,补上一句,“我说真的。”指尖轻拂过卫戗紧皱的眉头,“又做了‘荒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