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德路尼阿斯示意医士近来,切断腕上的脉管,浸在雕琢玲珑的水盆里。
罗马宰相谈笑自若,嘉宾应对如流,侍官穿梭斟酒,乐师俯仰竞奏。
精炼于&ldo;生&rdo;者必精炼于&ldo;死&rdo;。
谁都悲恸摧割,然而谁也没有泄漏摧割的悲恸。
又示意医士近去:
&ldo;我有点倦,想睡一忽儿,请将脉管扎住。&rdo;
音乐轻叉轻,庭中喷泉,清晰可闻,大师成寐如仪,众宾客端坐无声息。
他醒来了,神气清爽,莞然一瞥。
随着仓皇的马蹄声而猝至的是暴君尼禄赐死宰相的密旨。
培德路尼阿斯闲闲笑道:
&ldo;他迟了一步‐‐快去回复皇上,说,培德路尼阿斯最后的一句话:尼禄是世界上最蹩脚的诗人!&rdo;
尼禄中此一箭,活着也等于死了‐‐因为他从来自信是世界上最伟人的诗人。
脉管又放开,盆中淡绛的液体徐徐转为深红。
灵魂远去,剩下白如云石的绝代韶美的胴体。
他的著作亦零落散佚。
他所遗赠的餐具在我手边。
有人嗤笑了:
&ldo;你竟像古罗马人那样一饮一啄?&rdo;
我说:&ldo;都要像你那样生吞活剥才算现代派么。&rdo;
瞧这些现代的小尼禄。
那时我在华夏,魏晋递嬗,旅程汗漫。
所遇皆故人,风气是大家好&ldo;比&rdo;,一比,再比,比出了懔懔千古的自知之明与知人之明。
话说人际关系,唯一可爱的是。映照&rdo;,映照印证,以致曰月光华,旦复旦兮,彪炳了一部华夏文化史。滔滔泛泛间,&ldo;魏晋风度&rdo;宁是最令人三唱九叹的了;所谓雄汉盛唐,不免臭脏之讥;六朝旧事,但寒烟衰草凝绿而已;韩愈李白,何足与竹林中人论气节。来元以还,艺文人士大抵骨头部软了,软之又软,虽具须眉,个个柔若无骨,是故一部华夏文化史,唯魏晋高士列传至今掷地犹作金石声,投江不与水东流,固然多的是巧累于智俊伤其道的千古憾事,而世上每件值得频频回首的壮举,又有哪一件不是憾事。
初夏的大柳树下一片清阴,蝉鸣不辍,锻铁丁丁。
中散大夫是穷的贵族,世袭了几棵大柳树,激水以圈之,居然消暑佳处,向秀为佐鼓排,叔夜箕踞而锻,扬鎚连连,我虽对鎚如礼,此心怔忡,以为这枝龙头杖是为死神引路的‐‐清早策骑赴此,相见便道:&ldo;钟会真的要来了!&rdo;二十年来未尝见喜愠之色的嵇康竟皱起了眉头……子期亦来报此消息,斟酌大半天,还是顺从了嵇公的决策,演这场戏。心里都希望钟会不来‐‐不来就好了。
然而来了,长长一队,马骄游龙,衣媲轻云,诸俊彦扈拥着正被大将军兄弟幸昵的钟会,果然尊荣倜傥,而神色又是那样安详恭谨。
鎚声、蝉鸣、犬吠、风吹柳叶……不知过了什么时辰……
钟会及其宾从终于登鞍揽辔了,我没料到嵇康忽然止鎚昂首,问道:&ldo;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rdo;
&ldo;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rdo;钟士季哪里就示弱了。
霎时寂然,蝉也噤了似的。
马头带转,蹄声嗒嗒,渐行渐远,他们故意走得那样的慢。
夕阳西下,柳阴东移,一种出奇的慵懒使我们兀坐在树根上真想躺倒,沉睡。
我不免咨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