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拥眨了眨眼睛,“生?”他费力的挤出几个字,“生…是什么?”挺简单的问题,已近天命之年的侯府管家居然答不上来,他想了又想,小心翼翼的开口,“就是说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你是他捏泥人儿捏出来的,没有他就没有你。”“血…血又是什么?”梁叔苦笑,“就是红色的,像水一样。”他指指梁拥脱下来的外衣上的红色污渍,“这就是血,能弄脏衣服。”梁拥刚学会说话没多久,他仰着小脸似懂非懂,“哦…那…我是会流血的泥人?”梁叔顺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梁拥扁了扁嘴,有些委屈的扯着梁叔的手,丝毫没有方才对着那两头狼的凶狠劲儿,他断断续续的说:“可…可我,不想…流着他的血。”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他,话说的不是很利索,却字字清晰。这世上想生在皇家的人这么多,只有天真无邪的小孩儿才对这身份弃如敝履。梁叔哀叹一声,“世子万不可这么说,这世上哪有哪个儿子讨厌父亲的道理。”梁拥的小脑袋瓜坚定地晃了晃,梁叔看他一眼,知道他是说服不了他了,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聪明的太过分了,无论别人怎么劝他,他都有自己的想法。这边梁敬被气得不行,好几天没搭理梁拥,任他在后院自生自灭,他搂着焕风做大人爱做的事儿。焕风当真乖巧,手指柔柔的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吹出来的气暖暖徐徐,让他禁不住胸膛一热,“侯爷莫气,莫与小孩儿一般见识。”焕风识人眼色的功力数一数二,知道侯爷不喜欢那野种,他对那小孩儿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就是个没人喜欢的,讨人厌的杂种罢了。再过上几年,梁敬娶了妻,恐怕都记不得他这个儿子的名字。梁敬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接话,居然是有些心不在焉的,“焕风,赋首诗吧。”焕风愣了愣,问:“侯爷想听首关于什么的。”来侯府这些日子,光是那些淫词艳诗,他不知造过多少回,刚开始他还会为梁敬几句夸奖而心动不已。后来发现,梁敬根本不懂诗,无论他作出什么样的,他都只会拍手叫好。就像此时,梁敬说:“就以我为例吧。”焕风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闪过过的头一个思绪居然是那日那个婢子提到的“迎春似炒蛋”,不禁暗骂自己一声堕落。思量好大一会儿他实在想不出来,便顺着梁敬腰腹处摸下去,委委屈屈,柔软的贴着对方,娇俏又温柔的揉`捏那处,“侯爷举世无双,世上没有哪个词儿配得上您。”梁敬面上平静无波,他听腻了这些夸赞他的话,一时竟有些索然无味,推开焕风,披上外衣在庭前踱步。侯爷善变,焕风只稍微愣了愣,便也披上外衣走出来,“侯爷,庭前冷,还是进屋吧,染了风寒就不好了。”梁敬回头看他,焕风肤白,抿着唇不语的模样但是格外动人。最初在那勾栏瓦舍里见焕风时,他就是觉得焕风有那么丝郑纾的味道,日子久了,那股子味道也就淡了。到了今日他越发觉得他连那人皮毛都比不上,可他现在连那人的皮毛都碰不着。想到摸不到,想到心痒痒。梁拥睁着眼,躺在屋里,奶娘拍打着他的背,一下下安抚。“睡吧,睡吧,快快睡吧,不乖的话会被爹爹打屁股哟。”梁拥瞪大了双眼,越发没有困意,“爹爹…都会打人的吗?”这话奶娘实在没法接,她是个忠厚老实的,也知道这孩子不太受侯爷喜爱,但这侯府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插嘴,只好混乱说几句糊弄过去。“有时爹爹打你,是因为喜欢你。”梁拥默默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心里对那人的讨厌淡了些,但还是不太喜欢。梁敬生的好看是好看,没开口说话之前,任人见了都要在心里赞一句剑眉英目,是皇家气度。但小孩子不懂这些,他眼里只有好玩的人和不好玩的人。至于好看的人,还等等他再大一些才能发现。而梁敬,就是那看上去很凶又不好玩儿的人。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在睡梦中也不肯放松。梦里树影婆娑遮住了天,他像躺在秋千上,荡到了高处差些能碰到云了,又迅疾坠落,落到了地上,摔得脑子晕晕乎乎,只剩下一片残影。那梦在睁眼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梁拥花了很久才适应穿着衣服的日子,侯府的衣服顺滑,穿在身上像裹着一层泥浆。他总觉得浑身难受,但他能忍。他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奶娘领着他出门透气,只准他在院子里玩耍。自从上次他偷偷跑去侯爷养狼的院子受了伤后,侯爷便禁止他四处乱跑。“梦冷黄金屋。叹秦筝斜鸿阵里,素弦尘扑。化作娇莺飞归去,犹认纱窗正绿。正过雨、荆桃如菽。此恨难平君知否?似琼台、涌起弹棋局。消瘦影,嫌明烛…”从东墙传过来的声音清亮又有些偏尖,听不出是男是女。他觉得有些刺耳,问奶娘,“奶娘,那是谁在那边?好吵。”隔壁住的可不就是焕风嘛,想也知道不能告诉梁拥那是侯爷养的男宠。奶娘放下手里的针线,偏头看了看他,“那是一个…嗯…漂亮哥哥,世子无需在意。”梁拥怎么可能不在意,他才刚刚把心思从那条城阳猎犬身上转移到他自己身上,身边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叫他抬抬头四处打量。他有些狡黠的转转眼珠,跑到院子里玩,奶娘给他做了个小风筝,他扯着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也就是手一抖,那小风筝顺着墙就飞到了别的地方。他瞅了眼奶娘,奶娘还在亭子里低头绣东西,他猫着腰脚一抬,溜了出去。五梁叔在书房候着,看梁敬十分懒散的挑了本书读,忍不住多嘴,“侯爷,世子随您,英武神勇,长大随军作战定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梁敬也不看他,一只手翻开书看了几页就撂在一边把玩桌边那把小折扇,懒洋洋地回了句,“是吗?本侯倒是觉得他不怎么随本侯,倒是挺随你的,哎,不如你领着他过吧,权当多了个儿子。”这话侯爷敢说他也不敢接啊,梁叔慌忙行了个礼,“侯爷这么说可是折煞老奴了。”梁敬没说话,眼睛盯着那把小折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大概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懒洋洋抬抬手,“闲着也是无事,走,领我去瞧瞧那狗崽子怎么样了。”梁叔眼睛一亮,“哎,好嘞。”侯爷能提起劲儿想起来去看梁拥,就说明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的。他就说嘛,梁敬虽说断袖,讨厌那凌阮,但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感情。再怎么说,父母对自己头一个孩子,总是有所期许的。后院的狼犬最近消停了不少,连那头养了两个月依旧凶烈的城阳猎犬,最近也不怎么叫了。瑶台院在侯府东北角,狼犬养在西南,隔得远远的。梁敬把梁拥扔到那儿,就是想让梁拥离那些狼犬远一点,省的再生事端。却没注意到,梁拥本身,就是事端。焕风命人摆了把七弦琴在案几上,天色阴沉,似是欲雨。天欲雨时才最是令人心烦意乱,他吊嗓子唱曲儿,词也悲鸣,自以为是杜鹃啼血,凄怆的不得了。“…鸳楼碎泻东西玉。问芳悰、何时再展,翠钗难卜。待把宫眉横云样,描上生绡画幅。怕不是、新来…啊!”冷不丁一个人影悉悉索索从树后面钻出来,吓得他花容失色,施了薄粉的脸上霎时更白了,待看清楚来人,他捂着胸口指着他骂:“你这个小东西,跑来我这处儿干什么,还不快回你院里待着?侯爷不是交代过不许你乱跑吗?”这人语气好凶,梁拥皱了皱眉,一双眼睛盯着他瞧,他记性不赖,认出这人是那日黏在梁敬身边的人。怪不得,梁敬这么凶,和他在一起的,一定也是很凶的。想到这儿,他就失去了那股子方才那股急着跑着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的新鲜劲儿,他指了指树上挂的风筝,“风筝…落了,我要把它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