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忽然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看我。在家休息了这么久,他的脸色终于好起来,恢复了原来的健康白皙。他每天都说自己吃了睡睡了吃,有人伺候,过着神仙一样开心的日子,直到今天要跟我回家,才有一点点阴郁。“怎么了?你紧张?”我看了就觉得好笑,平时天塌下来都扛得住的人,居然怕见我家的老太太。他摇摇头,死不承认。“我哪有。”说完,就低着头,又不知道想什么了。我最恨他嘴硬,于是坐下看杂志,不再理他。他看了看我,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好一会,还是站起来。我揪住他的衣角,头也不抬:“不许去抽烟。”他绝望的坐回来,垂着头说:“越越,你怎么变凶了。”我从口袋里掏出两粒巧克力。“你好不容易才戒了,不许抽了。吃糖。”“谁说我戒了,我只是生病了不能抽,现在我好了……”他看着我瞪他,自觉地闭嘴,乖乖低头剥糖纸。飞机上的舷窗边,是大朵大朵棉花糖一般的白云,以前乘飞机,我都仿佛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从来没有看过风景,没有注意过,上万米的高空,竟有如此纯净的美丽。世间一切的美好,都在我的手边,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幸福,不过如此。“海潮,别紧张了好不好?”我看着他闭目养神,手指却不断收紧,恨不得把手杖直接捏碎,只好费力的掰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硬放进去。“我没紧张。”他还是嘴硬。“没紧张你出什么汗?”“我……”他答不上来。“没事的,我妈不会不喜欢你的,你那么帅,她看了就晕了。”“可是我……”他看看我,皱着眉头,眼神惶恐。“你放心吧,我妈不会歧视你的,只不过你自己不好,以前是总经理的时候不肯见她,现在无业游民了,反而要见了。”我暗笑。“越越……”他无奈极了,只好叹气。“别担心了,你只要说你就是那个海潮,她就会把我乖乖的送给你,一句怨言也没有。”我拉着他的手指安慰他。“真的,你这么好,我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他笑笑,还是有点不安的样子。我知道,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安抚好他,只好不说话,从包里把护手霜拿出来,往他的手上抹。冬天他的皮肤会很干燥,我为了他特地换了没有香味的护手霜,却被他鄙视得不行,说我就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其实,我只是因为从小就学乐器,对手特别敏感,尤其喜欢玩他的手,这样仔仔细细的滋润着他的每一个手指,会让我觉得特别安心。他无意识的看着我摆弄自己的手,表情慢慢的放松下来。“要不实在不行,我把他们灌醉了,偷也能把户口本偷回来。你放心吧。”我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说。“你偷户口本干吗?”他忽然挑到我的刺,立刻亢奋起来。我愣了愣神,确实说错话了,他又没说要跟我结婚,我主动偷什么户口本。我懊恼得闭上眼睛装睡,听见他在耳边偷笑,笑完了,伸手揽过我的肩膀,把我的脑袋放在他的肩头。他吃了很久的中药,身上有一点点淡淡的药味,并不难闻,跟他素有的熟悉味道交叠在一起,每每让我很快就会安心的睡着。刚下飞机,妈妈的电话又打过来。“越越,我穿什么衣服?穿裙子好还是裤子好?要不要赶紧去做个头发?”我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努力应付着她。“妈妈,你现在有老公了,问你老公行不行?我都无所谓。你怎么样都好看。”挂了电话,身边这个又开始闹。“越越,我不想拿着手杖,不好看……”我握紧手里的手机,几乎要开始抽搐,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让我省心。“海潮,我跟你说过几遍了,小区的大门到我家要走二十分钟,前几天又刚下过雨,你乖一点好不好?”他摇头:“我不会走不动的。”“海潮,平时都是我听你的,现在是去我家,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再说你怎么样看都是大帅哥,没关系的。”对付他,我已经很有本事,什么时候要哄,什么时候要声色俱厉,都自然的不需要用大脑想。他总算不再执拗,乖乖的听话。被这两个人一折腾,本来不紧张的我,都已经开始出汗,气急败坏的想,还好现在我只要伺候一个,不然,简直是活活要了我的命了。即使我已经打过了预防针,说过海潮的腿不大好,可妈妈和严叔叔见到他,还是是惊诧的,只不过当着海潮的面,妈妈只是张了张嘴巴,礼貌的寒暄,然后就拖着我进厨房。“越越,他到底……”没等老妈说完,我就直接接下去。“他前两年出了车祸,伤的很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除了走路慢点,不能站太久,其他都跟正常人一样。”这些话,我自己说出来,还是心底一阵一阵发紧。他怎么可能跟正常人一样,他要受的苦,我只是看着,都那样心疼。“车祸?那他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妈妈紧张起来。“当然有,只不过其他的都好了,只是少了条腿。”我有点不敢面对老妈的眼神,在厨房里乱转,找到一碟刚炸好的腰果,低头开始偷吃。海潮最近才告诉我,那时候出了车祸,他在医院住了快半年,当中只有去买琴弦的那几天溜出去过,其它时间,都是一个人对着四面白墙,我心里酸的,想想都忍不住想哭。妈妈一反常态的沉默了半天,她脸上的表情我看不到,只不过我知道她应该不会反对。前段时间听到我告诉她,我又跟海潮在一起的时候,她比我还激动。“那他工作呢?”“他原来的工作不顺心,所以辞职了,过完年回去打算重新开广告公司。”我一边说,一边拿出杀手锏。那张存折。妈妈很快就没了声音,大概光顾着数有几个零了吧。我却有点惆怅起来,这人,到时候又要变成工作狂了,我大概,只有彻底当煮饭婆的份了。“陈晓莉,你快出来。”严叔叔在客厅里大声喊妈妈。我赶紧跟着出去。“晓莉,你多久没见过自己女儿哭?”严叔叔一问完,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上次还是初中吧,还是高中,好像是有次没练琴被老师骂……”我妈冥思苦想。“前段时间倒是小眼有点肿,不过也没当面哭……”说着,严叔叔就爽朗地笑起来:“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女儿啊……”海潮端着小小的功夫茶茶杯,放在手里转来转去,出卖了我,还是一副开心的样子。“海潮,你要不要吃腰果?”我笑眯眯的把手里碟子伸到他的面前。“好啊。”他也笑,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多吃点,少说点话。”他像是没听出来我的威胁,还是笑着点点头。我没办法,只好拖他走。“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的照片吧。”结果,看照片也被他取笑。“越越,你小时候那么胖,像小猪一样,现在怎么瘦下来的,会不会再胖回去?”“我瘦了也是被你气的,怎么可能再胖回去?”“我又怎么气你了?我怎么舍得气你。”他把我拉到自己的腿上,捏着我的脸颊,揉来揉去。“你对我那么好,我幸福还来不及呢。照片统统带回去,我要慢慢看。”这天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喝醉。吃了满肚子的大闸蟹,喝了不知道多少黄酒。很快,妈妈和严叔叔都快要被我灌倒,只有海潮,因为那位老中医不让他喝酒,才幸免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