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是真的,这话他没有说出口。“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他说,“是江局对你不好?是你经历过什么事?还是因为……我?”出乎意料的,江暄摇了摇头:“都不是……也都是。”“哥,我爸什么性格你也知道,比盛柯叔还不顾家,我妈就是因为这个和他离了婚……不,我不是因为这个,不是所有心理变态都有童年创伤的。”她微微笑了下,两句话就把自己归到了“心理变态”的分类里,“那时候我还小,稀里糊涂就被判给了我爸。具体的我也不怎么记得了……只是我爸天天加班,我就一个人待在家里,大晚上也不敢睡觉,外面一点风吹草动我都担心是小偷……”即使已经过了很多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江暄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些孤寂的晚上。父亲深夜加班,女孩一个人留在家里等他。小孩子正是敏感多疑的年龄,疑神疑鬼,在家里也不敢乱跑,只好打开电视伪装出一副热闹的假象,自己窝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极致的孤独。“后来我实在是无聊。就去翻了我爸的书房……他那里有不少抄录的卷宗,甚至还有一些案发现场的照片。我一开始很害怕,但怎么说,就像恐怖故事一样吧,越害怕越想看……我那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我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已经超乎正常人了。然后某天晚上我突然想,那些人为什么要犯罪呢?为什么要偷窃、贩毒、杀人?”——如果没有“钱”这玩意儿的话,全世界的犯罪率起码会降低百分之八十以上。“而我爸天天通宵加班,除了揪出来几个罪犯以外,又得到了什么?”盛景觉得喉咙干涩无比。此时别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望着楼梯上的江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还不是那时候,那只算埋了个种子吧。”江暄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再后来我读高中时,我爸端了个跨省犯罪的团伙,担心我被报复,再加上他本来就希望我出国留学,就提前送我去了国……那一年我才十六。”江诺出发点固然是好的,但他忘了,一个未成年的少女,独自一人在素不相识的异国他乡,要面对什么。“其实我不在乎这些的,那伙跨省犯罪的有三个人没抓到,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只是在临走前一天,我妈告诉我,按照我家这种情况,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被判给我妈。”江暄眼里流露出一丝细微的嘲讽,转瞬即逝,快到盛景以为那是错觉,“当初处理离婚诉讼的那个法官,是我爸警校的同学。”“我没跟他说我已经知道了,也没让我妈再提这事。我觉得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再翻旧账,更何况他毕竟是我爸。出国之后我机缘巧合认识了詹决,他无意中发现我对犯罪有很大兴趣,在我们比较熟悉之后,他告诉了我他爸——也就是詹旭——私底下那些勾当。”盛景声音沙哑:“你一早就知道犯罪组织的存在,还知道他们老板是谁,但是你没有说。”“对。我没告诉詹决我爸就是警察局长,因为我没想到他们会来l市,我以为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詹决邀请我加入也被我拒绝了……没过多久,詹决就跟着他爸回了国——起码在那个时候,我除了知情不报以外,整个人还是清白的。”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哪里呢?盛景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固执地盯着江暄的脸。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想的,明明清楚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却还是怀着一丝可笑的希望,想着下一刻对面的人突然一笑,说“哥你真傻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但江暄显然不会那么说,她只会用最轻柔的语气铸成最尖利的刀刃:“那个转折点……和你有关。”☆、浮沉(三十二)“那个学期我课业结束的早,暑假也快到了,我就申请了回国。你们都没什么变化,我爸还是天天加班,你还是一到我面前就装神经大条……大概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死心是吧?”江暄苦笑了下,“我只能说,哥,你真的不懂我们女生。”盛景无言,良久才说了句:“……对不起。”“这不怪你,怪我。”江暄一向都善解人意,见他不好受就很快把原来的话题略了过去,“回国那条晚上我又进了我爸的书房,看到我爸把一张小纸条贴到了桌子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是个电子邮箱的地址,用户名是‘z’——我这才知道他们来了l市。”盛景仿佛能听见他的大脑在叫嚣着罢工,但多年从警养成的习惯还在迫使他思考:江暄能看到邮箱地址,说明那时江诺已经察觉到了犯罪组织的存在,但显然还没有深入调查,否则就不仅仅是一个电邮了……是了,那个时候,黑眼睛计划才结束不久,沈沛以“陆知沛”的身份混入其中卧底,如果没错的话,再然后该是……“我爸一晚上没回家。第二天我去市局本来想找他说说这事,却先遇见了你,”江暄直直地盯着他,“我那时候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供出詹决,心里很乱,一时冲动就跟你告了白……”盛景:“……对不起。”那时盛柯还活着,他也没有自我封闭,成天吊儿郎当,把“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当成一种荣耀——但对象万万不该是江暄。所以他先是躲躲闪闪唯唯诺诺,顾左右而言他,装傻行不通时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性取向有问题——虽然日后证明了他确实无意中预知了未来,但在当时他却一心觉得这回江暄总该看不上他了,还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又和平解决了一场感情纠葛。“我说了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太玻璃心,一声不吭地跑回家,钻进我爸的书房……然后我又看到了那个邮箱……”江暄深吸一口气,语调竟有些颤抖,“——我给他发了电邮,我说,我知道你是谁。”犯罪组织的老板还是詹旭,邮箱的主人也是他。“两天后他回复我了,他说他让人查了ip地址,他……他也知道我是谁。”江暄明显还残留着对那个场景的恐惧,她又做了个深呼吸,语调这才趋于平稳,“我当时就怕了,连夜联系上了詹决……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他,然后他说他有办法。”詹决口中的“办法”再明了不过——从张科兴处购买的汽车突然出了故障,詹旭当场身亡。“——自那以后,我就真的很回不了头了。”江暄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大概人都是一点一点变坏的吧……我一开始只是知情不报,后来牵扯上了伪造成车祸的杀人案,还连累了无辜的司机……再然后我涉嫌非法持枪、洗钱、蓄意谋杀乃至贩毒……我常年不在国内,但这对于他们而言反倒是个巨大的掩护,他们怕我有二心,就拼尽一切也要把我拉下水,将我作为贩毒的上线……”“哥,到了现在,你还信我么?我知道我没脸说这话,但我就是想问一句……你还信我么?”警笛声越来越近了,于江暄而言此时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从密道离开,盛景现在的位置根本拦不住她,她也清楚盛景不可能对她开枪,但她只是悲伤地凝视着盛景,固执地重复那个问题:“你还信我么……哥?”最后那声熟悉的“哥”好像唤回了盛景的神智,他眼神动了动,然后抬起头,问:“东关巷纵火案,和你有关系吗?”“没有,我是在盛柯叔殉职后才知道的……我只是,”江暄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只是……知情不报而已。”“……行,”盛景缓缓点了点头,“我再信你一次,但剩下那些,就得你自己和他们解释了。”——缉毒警们不可能来这么快,但唐寻先前短信告知他沈沛去了绵宁村,那里距离这个酒庄不远,所以现在来到的应该是反应过来的沈沛,以及之前被他叫去支援沈沛的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