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自己嫂嫂肚子里的小娃娃会踢人,她把放上去试探过一回,惊得缩回,却有一种特别奇异的感觉。譬如自己吃到了特别好吃的羊肉火锅,把做法仔细写在信纸上,让陆至言也吩咐陆府的厨娘做来尝一尝。今天谢清豫写给他的信里,亦无外乎是这样的内容。因为下要斟酌许久,她一封信写得很慢,时不时还停下来暖一暖、喝两口热茶,吃点儿东西。一封信差不多要写好了的时候,谢清豫搁下,回头看一遍自己写的内容,没有什么问题,又蹙眉托腮琢磨起来最后再和陆至言说两句什么好。春絮在旁边剥了个橘子,搁在小碟子里递到谢清豫面前:“小姐吃个橘子。”谢清豫略点一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人却没有动。春絮不再多说,转而帮谢清豫把茶水添满。忽而外间一阵风动,脸颊泛红的夏果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扬声道:“小姐,陆小姐方才使人送来一份请帖。”知道夏果这是在说陆云绣,谢清豫抬起头,伸将东西接过来。瞧见夏果脸上有些受冻的样子,谢清豫说:“你歇会儿吧,去烤烤火,喝口热茶,小心受寒,要是病了就不好过了。”“哎。”夏果连声应道,“多谢小姐关心。”她退出去,谢清豫打开请帖,粗粗扫一遍,又看了一遍才合上,不觉微笑。陆云绣提过一次,说自己想开书院,这份请帖便与此有关。她的书院成了,特地邀请谢清豫过去参观,也是她们当初约定好的事。除此之外那天陆至言极有可能会露面,他们便能见到了。冬狩之行结束回到长安,信写了不少,但谢清豫只见过陆至言一次。算起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了,可有陆云绣这份请帖,她要和他见面不会太远。把请帖递给春絮让她小心收好,谢清豫略略思索,重新提,把今天给陆至言的这封信做一个最后的收尾。她在信里写——“话说此处,令姐请帖恰至。十一月十五日,望于书院得与君相见。此心期期。”信的末尾,谢清豫如往常般署下青青二字。待墨干后,不假于人,她将信纸小心的折好,仔细放到信封里面,又亲自封好边缘,检查两遍才交到春絮的里。无需特别交待,春絮直接出去找周辛递信。陆云绣的书院位置不算偏僻,亦不在城繁华之处。十一月十五这一天,谢清豫乘马车出门,赴陆云绣迟来的邀约。一路畅通寻到地方,从稳稳停住的马车上下来,谢清豫甫一抬头,便见门额上书“九思书院”四个飘逸大字。她正猜想是否取“君子有九思”之意,陆云绣已从书院里面走出来了。和谢清豫行一个礼,陆云绣笑道:“郡主一至,九思蓬荜生辉。”“取笑我呢?”谢清豫也笑。侧眸示意夏果递上贺礼,谢清豫与陆云绣说道,“到底是大好的事情,是以备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是恭贺书院办起来了的,务必收下,不要推辞。”“那是要谢过郡主的美意了。”陆云绣脸上仍是笑,没有拒绝,便有丫鬟上前从夏果里把贺礼恭敬接过。书院是由一个二进的院子改造而成的,环境十分优雅。陆云绣说,待出得春节才会收孩童进来,是以现今书院没有其他人在,处处透露静谧之意。谢清豫跟在陆云绣身后将书院逛过一遍,而后转到厅子里坐下喝茶吃点心。一盏茶喝罢,仍旧不见陆至言踪影,她心里不由犯起嘀咕。她先时在信里面写期待今天和他见面,他也在回信里和她一声好。偏偏来了这么久都没有见到人,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不成?心里这般想,谢清豫没有直接问陆云绣关于陆至言的事,而是不经意般说:“本以为会见到不少的人,怎竟似只我一个?今日再无其他人来么?”“旁人倒不曾请。”陆云绣笑一笑道,“却也不单单郡主一个人。至言今日原是要过来的,但早晨似乎有什么事被请出了门,大约多少要推迟一些才能到了。”当真是有事耽搁了……谢清豫点一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她变得安心,又问起陆云绣书院别的事情。两个人说到后来,反倒讨论许多乱八糟的东西。谢清豫提议或可找绣娘来教一教年纪稍大的小姑娘女红,毕竟绣品或者首饰簪子都可以换些银钱。若学得好,不失一门傍身的艺,对这些穷苦人家的女孩儿无疑是好事。陆云绣觉得这个建议很不错,立刻使人拿来纸记下来,还和谢清豫细细研究要如何顺利施行下去。两个人一时相谈正欢,陆至言姗姗来迟。谢清豫原本正低头看陆云绣写字,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去看,便瞧见陆至言缓步走进厅子里。他看一看她,又看陆云绣,解释般开口。陆至言说:“商议完事情便即刻赶过来了,顺路买了些新出炉的点心。”“既是临时有事也无法。”陆云绣搁下温和说道。陆至言一颔首,这才重新看向谢清豫:“不知郡主几时到的?”“是过来一阵子了。”谢清豫也学他平静的语气,“还以为陆大人要不得空。”这话有几分挑衅,是说以为他要失言。陆至言眉眼不动,意有所指:“若不来,定有人要责怪于我了。”陆云绣像没听明白他们的你来我往,笑道:“当真是亲弟弟,这样说胡话。有事不得空,非你所愿,我哪儿会因为这样便责怪你?总不会还有别人。”感觉被他们姐弟合起伙欺负了的谢清豫,默默不想说话。陆至言见她脸上些许羞窘的表情,嘴角弯一弯:“说不得当真有那么个别人。”书院日后是要开伙的,因而厨房收拾得妥妥帖帖。今日邀请谢清豫过来,陆云绣亦早早使人买回来新鲜食材。午的时候,她留谢清豫一起用午饭。和陆至言坐在一起用饭是太久以前的事,脑海里回忆奔涌,谢清豫今时今日的心情却与过去截然不同。她笑嘻嘻坐在陆至言对面,全然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一样一样吃食被丫鬟端上桌,菜式看得出来是陆云绣精心安排过的。谢清豫原是客随主便,并不挑剔,可被特别照顾口味,一顿饭自然是用得格外满足。这其有一道土鸡煲,取的是整鸡,筷子一下却是骨肉四散,至少炖得两个时辰才有这般效果。砂锅底部,另外提前放入洗净的菌子、黄豆、猪龙骨和鸡肉一起炖煮,使得这道菜的汤汁格外鲜美。用罢午饭,丫鬟撤下碗碟,送上热茶与点心果品。一盏茶尚未喝完,有丫鬟进来同陆云绣耳语两句,她便站起身来,说是有事须得离开一会儿,请谢清豫自便。谢清豫和陆至言齐齐望着陆云绣走出去,又齐齐收回视线,互相对望一眼。忽然剩下他们两个,一时又都没有说话,便有丝丝缕缕暧昧气氛悄然弥散。定一定心神,谢清豫小声问:“书院的名字是你取的吗?”陆至言轻点一下头,承认了。谢清豫笑:“君子有九思,这一段我小时候也背过的。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细想一想这段话的含义,她道:“很像你。”陆至言出声否认,语气却十分温和:“此乃圣人之言,焉有像我的道理。”“本末倒置?”谢清豫眉眼弯弯,“可我只见过你是这样的。”陆至言轻轻一笑:“郡主抬爱。”往前因为心事重重、处境艰难,谢清豫不曾见陆至言脸上有过笑容,勿论之后那么多的事情。而今那些都远去了,时间治愈伤痕,大约才能逐渐走出来。只是此时,谢清豫心里想的不是这些,准确来说,她什么想法都没有。因为她被陆至言淡淡笑容的样子晃了眼,禁不住近乎痴痴看着他,忘记思考也忘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