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几日,阮家老夫妻兴致勃勃地商量着,阮敬水夫妻在旁边不断凑着话,阮致看个电视都被一家老少大嗓门吵得头疼,正要回房,却听门铃响了,他欢快地打开门,竟愣了,笑容凝结在脸颊上。门外一家三口。提着皮箱的高大男人和穿着温婉套装的美丽女人,以及……个子高高的姑娘。阮令坐在沙发上探头,笑着问:“是不是山儿?”男人“哎”了一声。“我的妞妞呢?”老人又问。“这儿呢这儿呢!”妞妞对着老人咧开嘴笑,却转身抱着阮致说:“二哥我回来了。”阮致愣了,他明知道她早已回来,却猝不及防,刹那间流了眼泪,揉着姑娘的头说:“你个死丫头可回来了。”阮静却冲过来说:“你才是个死小子。”转眼却轻轻把死y头抱起,双手托起在怀。他把她往怀里掬了掬,说:“你都长大啦。”阮宁指着身上的肌肉说:“哥哥,我可疼啦。”为了长大。林迟做了个梦,他在梦里跟蓝精灵们一一起熬了一锅蘑菇汤。汤熟了,香气扑鼻,格格巫却来了。小鸡闹钟响的时候,小少年也没喝上汤,怅然地起了床。走到班级门口时,白得像玉的林迟照往常一样闭上了眼,穿梭过嬉闹的同学,穿梭过一排排桌椅。他觉得时光在远离,又觉得时间的声音在靠近。这件事,他做了三年。他课桌的旁边,永远都被他刻着小小的名字。骗自己今天来到教室睁开眼就能看到她,骗自己她明天回来。小小的名字陪着他,天又一天,该书因年又一年。嬉闹远离之后,摸索着,缓缓地放下双手,睁开了眼。有个姑娘,坐在他座位的旁边,眼睛弯弯,眼角淌着泪。她哽咽着说:“我回来了。”她哽咽着说:“对不起。”他故作镇静地坐下,坐到带着淡淡春日清香的姑娘身旁。侧过脸,圆润的脸颊都微微红了。原来那天不是梦啊。他很镇静地说:“那有什么关系?”她还能回来只是他心中一闪而逝的理想,从未敢细细回望。于是,她都回来了,他这样安静地等着,又有什么关系。阮宁却抱着他的脑袋,用瘦了一大圈的小脸使劲蹭林迟的肉脸,也不知为何,瞧见他,眼泪就像开了阀。坐前排的一直喜欢着林迟的同班小姑娘一看就夸了毛,她说:“你谁啊,干吗啊,从哪儿来的神经病啊?”姑娘啊,眼泪鼻涕还挂着,老实回答:“我是北京八院转来的神经病。”林迟一边凶残地用杏子大的眼睛瞪了同班小姑娘一眼,一边滞了一下,极温柔极轻缓地拍着阮宁。他说:“别哭啦,我带你吃麻辣烫。”阮宁点点头,上课的时候歪歪扭扭抱着他,下课的时候歪歪扭扭抱着他,上厕所的时候歪重扭抱着他,走路的时候歪歪扭扭抱着他。同学们:世风日下。林迟小脸憋红了,很困扰却很小声地说:“你的病还没好吗?”阮宁高他半头,好像笨拙的白鹅抱着小鸡撒娇。她说:“我都好了。我还自学了初中课程,人学考试时我都及格了。”林迟艰难地拔了拔自己的胳膊,拔不动,很无奈地看她。曾经的张小栓一边抱一边嗷嗽叫:“好兄弟别小气,抱抱抱抱。”她也不知道自己抱着眼前孩子的意义何在,可是哄他抱一抱,好像百病全消,连心也变得端正清洁。阮致读了初中之后,同宋林一班,而卢老次孙卢安安随祖父从东南回到h城,也转去了一中,三人朝夕相处,关系益发亲密。阮致最近迷上乐器,手头吉他坏了,便预备去市区换弦。宋林、安安也陪他去。卢安安父亲刚巧换了一辆新车,三人便打上新车的主意,在电话里如此这般嘀咕了几个来回,决定偷开出去。宋林带安安悄悄驱车至阮家院子后面,便去拍阮致的窗。后院清静,阮致为了练乐器,年初费了好多口水,才说通爷爷,挪到一楼靠后院的套间。宋林敲了半天窗,却无人应,着实有些不耐烦,便推开窗,翻了进去。四下无人,只有卫生间有着哗哗的水声。他推开推拉门,气不打一处来:“还有闲工夫洗头!”宋林处在变声期,这一嗓子可真不大动听。洗手台的木梳打落在地,他瞬间僵在了原地。哗晔的水声下,是少女如墨一样的长发和白皙修长的颈子。她的白色衬衫领子渐渐技水浸湿。姑娘在洗头。这背影可真熟悉,是他日日在楼上瞧着的模样。她穿着百褶裙,被这一嗓子吓到,抬起了头,头发上、眉毛上、眼角下都是水。那双眼睛如此美丽,在狭窄逼仄的空间中似乎是唯一明亮的东西。他倒退了几步,手足无措地关上门,说着对不起,可是三秒后,听省水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又鼓足勇气推开门,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艰难地问着:“你是小栓吗?”阮宁被吓得一哆嗦,心想你谁啊,还没张嘴,那人又一句“对不起”再次狠狠地撞上了门。门外的人吼了一嗓子:“我去!”门外人宋林这厢,是觉得自己造了大孽,遭了大报应了。阮敬山在军中五年,又陪女儿治病三年,已有八载未归家。瞧见家中老人变老,小人变大,心中也有许多感慨。自他长大成家,后母待他态度比小时和缓很多,阮敬山虽对她生不出敬爱之心,可是一家人表面上倒也能维持一团和气。女儿阮宁在这家中受过什么,他哪会不知道。不过是他小时候那些委屈情形的升级罢了。老父总说他们父女俩桀骜,可倘使不如此,真是活得太艰难大曲折。本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傻子,何必看人眼色去话,学来学去不成虎,反落下类大的笑话,丢了本身、本性和骨气。他思绪飘远,心中也暗暗下了决心。满头银丝的后母说话不阴不阳:“山儿,不是妈说你,你这次悄无声息地从北京回来,虽说之前是个文职,且是个副职,不如你意,可是你这么回来了,没个交代,让你爸爸怎么去跟上头说?再给你安排恐怕还不如如今!这孩子太任性!”阮令觉得老发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叹了口气。阮敬山却蹙眉不解:“爸、妈,我这次是上头解的职,并非自己辞职。也正因如此,我和暨秋央了b城军区医院的孙医生很久,她才愿意陪着妞妞回来这边复健。”阮令心中更加恼恨:“之前你调到巡防团连降两级,如今去了北京又变成文职,都是因为你那件事上做出的祸首,上头对你不满!”阮敬山“嘿嘿”一笑,他笑时与女儿如出一辙。他说:“爹昨知道上头对我不满,上头爱着我呢!知道我爱带兵就让我去武装部队,知道我姑娘病了就让我轻松点兼文职,如今知道我想家就让我回家了,样样瞧来都是对我很满意。”阮令恼得捏他耳朵,一把年纪还吊儿郎当,不知道天高地厚,简直是自信心爆棚!阮敬水全程微笑兼冷笑,心想且等着吧。阮老爷子多方打听两个儿子下落,上头都笑了,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阮老着急啊。话虽如此,却多有体恤,第二天就下了公文。阮敬山接替卢辉职位,担任司令。阮敬水平调武职锻炼。阮家炸了好几口锅。阮宁曾细细回味过,自己这一生,过得最快乐的时光是何时,掐掐算算,去去除除,也不过是十四岁到十五岁这一整年。她的身体和精神意志在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恢复,学习成绩也慢慢跟得上学校的进度,三年的时间像是做了一场梦。父亲出人意料的高升让她第一次知道权力带给人的巨大实惠,这实惠不只是父亲涨了三千余块的工资能带给她更好的生活,更是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或真或假地给了她最大的善意和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