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人……”多是贪得无厌之徒,妇人不禁有些忧心,然而琢磨了片刻,又问小敏:“你哪儿来的钱?”“我攒的,没有偷别人。”“那……”妇人突然不言语了,不是为财,难道是……为色?可小敏衣衫褴褛,且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地不成样子,并无姿色可言。小敏不知道妇人的心思,开心说:“等娘病好了,咱们就不回来了,在外边儿讨饭也比待在这种地方强。雪国这么大的地儿,总能容得下咱娘儿俩。”又过了一会儿,闻五才慢吞吞地回来,小敏嗤笑说:“嘁!你怎么这么慢,掉茅坑里了?”闻五不跟她一般见识:“能走了吗?”“你背着我娘,慢点儿、慢点儿走,要是硌着她了,我跟你没完。”“知道了,你烦不烦。”“不是你娘,你当然不心疼。”闻五叹气,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走出茅草屋,小敏自觉去探路。闻五背着妇人,觉得后背轻飘飘的,跟背个纸片人一样,基本没什么重量。还是那气息……微弱地如风中残烛,不会快死了吧?正想着,背上的妇人突然说:“闻老板,我的女儿小敏,我可以托付给你吗?”闻五一愣:“你就不怕我是坏人?”“我活不了几天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小敏,只有安置好小敏,我才能走得安心。闻老板,你不为财、不为色,却平白无故惹了小老鼠街的麻烦,如果不是另有所图那就是……就是您是个好人。”“兴许我转头就把你的小敏买进青楼。”“那就是她的命数了。我这辈子阅人无数,只当看走了眼,只是午夜梦回时,闻老板小心被恶鬼索命。”闻五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一老一少,不用午夜梦回了,现在就跟恶鬼似的,在索他的命。出了小老鼠街,小敏还觉得不可思议,神态恍恍惚惚,念叨着:“怎么可能?怎么这么顺利?”妇人却看向闻五:“这就要问闻老板了,去茅房的时候,闻老板做了什么?”闻五嘴角一撇,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突然提脚踹过去。小敏大叫:“为什么又踢我?”“走啦,管那些有的没的,回‘买卖楼’。你会烧菜做饭吧,不想你娘饿肚子,自己进厨房鼓捣去,我负责劈柴。”“拜托!!——我是雇主,你是雇工,难道不是你伺候我们?!”“这个么,我从不进厨房。”“扯淡!你平常吃的什么?茅坑里的屎吗?”闻五掏了掏耳朵,诚心劝:“小姑娘,积点儿口德吧。”……出了小老鼠街,进了繁华的天元街。战乱波及了整个雪国,都城“锦城”却幸免于难,街上往来不绝的行人大多是衣着光鲜,腰间佩戴宝石香囊修饰。店铺装璜得美轮美奂,或玉器、赌坊、青楼,或钱庄、布庄、当铺。至于“买卖楼”,街道的尽头,挨着一棵大柳树的双层矮楼,毛笔书写得龙飞凤舞的招牌随意竖放在门前,还没来得及挂上。楼里空空如也,偏偏闻五还防贼似的上了锁。一楼是做生意的地方,二楼住人,闻五草草收拾了一间房。“你俩,住这儿。”小敏嘟嘴,刚想挑剔什么,被妇人拉扯了一下,只好鼓着腮帮子,不情不愿地闭嘴。午饭是小敏负责,手艺不错,闻五吃得十分满意,摸着鼓鼓的肚皮,打着饱嗝,慢悠悠出门去了,不忘嘱咐:“饭桌收拾下,碗筷洗好了摆柜子里。今个儿太累了,忙完就回房休息罢。”“等下!——你要去找大夫吗?我打听过了,杏林百草堂的林老大夫医术精湛,你去请罢。”“嘁!我去溜达会儿,消食,”闻五抠着鼻子回头,嗤笑说:“至于请大夫,你娘差不多就剩这口气了,有这瞎操心的工夫,还是替你娘交代好身后事,让她安心上路吧。”“啊呸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娘才剩一口气了,你娘才交代后事!——信不信我把钱要回来?!”小敏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像条突然发疯的恶犬,张牙舞爪的模样恨不得扑上去咬他的脖子。“小敏,不得无礼——”妇人心惊之下,伸手阻拦,却不料小敏急火攻心,手肘狠狠撞上了她,本就虚弱不堪的身子霎时向后倒去。只听得“哐当”一声巨响,妇人重重摔到地上,捂着胸口呕出粘稠的污血。“娘——”已然迟了。闻五挑了下眉头,眼角一抹讥诮的冷意。“这下,可以交代身后事了吧。”说着,闻五走出“买卖楼”,随意地招了招手,哼道:“我去寿材铺订口棺材,再买点儿纸钱、香烛,报酬就不用了,我这个人向来热心肠。”天元街阳光炽烈,十分刺目,闻五不禁抬手遮在额头,四处望了几眼,大柳树摇摇摆摆,可明明没有风。抛在身后的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刺得耳朵疼,闻五只能捂上,阴冷到极致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轻轻一跃,跳到了茂盛的大柳树上,枕着手臂,闭目养神。☆、第三回世态小敏仍是等着闻五,她不相信闻五会食言,他明明收了她的钱,接了她的委托。就在不久之前,他从那个垃圾堆一样臭不可闻的小老鼠街救出了娘亲,又怎么会突然不管她们了?到了晚上,“吱呀”一声响,小敏猛地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口,夜风呼呼地灌进来,等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进来。她刚要失望地坐回去,下一刻,被风吹开的门缝,一条腿伸了进来,然后是闻五的背抵着门摇摇晃晃地探进了半个身子,喉咙正呼哧喘着粗气,一副累得半死的模样。“哎呀,你在呀!赶紧来,帮我拎东西,渴死我了,快去给我倒杯水。”小敏欣喜地刚跑出一步,忽地想起他先前诅咒娘亲的恶毒的话,又气愤地停住,忿忿然指责说:“你怎么才回来?!”探头向他身后张望了几眼,又问:“大夫呢?你给我娘找的大夫呢?”闻五把抱着的、拎着的、夹在胳肢窝里的,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扔到桌子上,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还是凉的,一股脑儿灌进喉咙,总算解了渴,歇了一口气,才有力气翻出桌上的一个油纸袋。“给!尝尝!米酒团子,要趁热吃。这些都是很好吃的零嘴儿,过来,别黑着脸了,有什么事儿吃饱了再说。”闻五一副哀声叹气的衰样儿,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咕哝了句:“像捡了个祖宗。”那各式各样的吃食散发出香甜可口的气味儿,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勾引出来了,小敏本来就饿,先前饿惯了,可以忍一晚上,可当吃食摆在面前,伸手就能够到的时候,却怎么也忍不了了。胃里难受地像火烧火燎,嘴边儿凉凉的,小敏抬手摸到了一手的濡湿,全是滴滴答答的口水。——买都买了,不吃白不吃!小敏拿袖子狠狠抹了下嘴巴,走到桌旁,无视闻五看好戏一般的嘴脸,抓起一个米酒团子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那米酒团子入口即化,清清凉凉的味道溢满了口腔,越嚼越甘甜,像裹了一团粘稠的糖蜜。闻五扒开其他的油纸袋,说:“再尝尝这个,千果酥饼,香香脆脆的。”小敏惊喜地吃完了一个米酒团子,没理睬他,拿起米酒团子的油纸袋,兴冲冲地跑向二楼,踩得木制地板嘭咚响,小嗓子喊着:“娘亲,你吃这个,很好吃!!——我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团子!”“哎,绝情的小狼崽子,都养不熟的么。”闻五自个儿捏了块儿千果酥饼,咬得咯嘣咯嘣脆,整个人像没有骨头的肉泥瘫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