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说着说着,眼角正好瞅见李御史目不斜视,快步越过她身侧,就要往宫门方向去。
她和那清秀内侍打招呼,“小公公稍等片刻。”说完转身一拦。
“慢些走,李御史,李兰河大人。”
李兰河神色僵硬,被她拦在大殿之外的回廊下。
“李御史写得一手好文章,”梅望舒慢悠悠拢着袖子和他谈天,“昨日拜读了李御史的弹劾奏章,写得气势如虹,文采斐然哪。”
李兰河的脸色蓦然涨成了猪肝色,又迅速发白,愤然拂袖,退开两步。
“知道梅学士是天子宠臣!下官上奏御前的弹劾奏本,也能落入你手中。下官自知不是对手,梅学士不必再行羞辱之事,明日下官就罢印辞官!”
“慢着慢着,”梅望舒拦住她,“本官无意当面羞辱,今日拦住李御史,只是有一事疑问。”
“本官遭遇两位小皇孙之事,并无几人知道,却传入了李御史耳中。不,不只是李御史,消息仿佛自己长了腿,同时传入了其他许多言官的耳中。——李御史不觉得,其中有蹊跷?”
在李兰河警惕的眼神中,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揣测
“或许是……有人匿名传书给李御史?李御史根据那书信上的语句,听风奏事。但那匿名书信不止一封,同时传给了好几位大人,因此李御史的弹劾奏章,才会和许多其他大人的某些遣词用句,几乎完全一致。——撞上了?”
李兰河沉默不答。
“好了,言尽于此,李御史是聪明人,应知此事内有蹊跷,有人欲暗中攻讦于我,李御史无意中作了别人的筏子。”
梅望舒倒退两步,行礼道,“今日失礼,梅某告辞。”
那面生的小公公还守在旁边等着,梅望舒随他往后六宫方向走去,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洪宝公公忙什么呢,御前都不露面了。”
清秀小内侍低头笑了笑,委婉道,“洪公公他啊,遭了事啦。”
梅望舒一惊,脚步倏然停顿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今日御前没有露面的不只是小洪宝。
刚才金銮殿里,苏怀忠也没有随侍在御驾左右。
她心里一紧,立刻追问,“苏怀忠苏公公,今日可有上值?”
“苏公公他啊,”清秀小内侍含蓄道,“近日也不得空。梅学士莫忧心,苏公公资历在那儿,过几日兴许就得空了。”
后面,无论她怎么转弯抹角地问,那小内侍就如闷嘴葫芦,只往前带路,再不应声了。
今日圣驾驾临东暖阁时,身边伴驾的果然不是苏怀忠,而是周玄玉。
梅望舒心里警钟大作,借着落座的机会,瞥了眼对面圣上的神色。
元和帝今日的神色却极为平和沉静,眉宇间隐藏的锐利冷意一扫而空。
昨夜微服登堂入室,正屋里脱衣验伤的荒唐,仿佛清晨枝头的一滴露珠,太阳出来,便无声无息地化作虚无,不复存在。
梅望舒看在眼里,微微地蹙起了眉。
起身迎了圣驾进来,她惯例坐回窗边的贵妃榻,洛信原极自然地坐在她身侧。
“下去。”他吩咐道。
周玄玉立刻行跪礼,退出了东暖阁。
“朕昨夜想明白了一件事。”洛信原神色放松,言语淡淡。
“人和人生来不同,关怀的方式也大有不同。比方说,若是按照朕的方式,所谓关怀一个人,便是庇护他,提携他,赐他富贵前程,令他全家老小免除风雨。但换一个人,或许跟朕的方式截然不同,他或许会瞒着,哄着,骗着,隐藏真相,这便是他的关怀。——雪卿,你觉得呢。”
梅望舒沉默着,没有回应。
洛信原长篇大论地说话时,她一直在望着他背后。
过去几年,元和帝身侧总是一左一右,站着秉笔大太监苏怀忠和掌印大太监刘善长。
她出京办差四个月,回来时,刘善长‘急病’没了,变成城外某处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