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鱼塘那边儿,以前是树林,不大的一片,但也没人敢进去,树林外连着芦苇荡,芦苇外则是一栋孤零零的楼。那楼早些年是单身楼,晏若愚一岁前还在那儿落过户,后来废弃了,厂里把单身楼大门封住,一楼正面的窗户也用砖堵了。窗户不高,小孩子一来就从背面翻进去,听说不知道哪家的屋子里放着一副狗的骷髅骨,一来二去就传成了“鬼楼”,二十一世纪初在白银长大的孩子大概都略有耳闻。不过现在嘛,又是一条大马路横穿而过,原来的树林只留了一小半,这条新建的大马路能看得到鱼塘的边儿。更遑论什么“鬼楼”,什么芦苇荡,早没个影了。晏若愚高中三年太忙,鲜少过来,高中一毕业就发现这厂倒闭以后变化忒多,现在正绞尽脑汁回忆,想给常望宇和安令惟描述一下原貌。鬼楼挨着澡堂,澡堂挨着医院医院挨着招待所,招待所挨着……挨着另一道门。那道门并不是出厂的门,而是将生活区与工作区隔开的门。厂职工每天走十来分钟的路,把自己两三岁的孩子顺路塞进幼儿园,然后把自己塞进工作区。“厂子倒闭以后,工作区的楼全推平,开始搞房地产,这几年下来地基都差不多打好了。现在能看到的那个是售楼中心,”晏若愚指了指马路那边,“连带着我刚说的那些,医院鬼楼招待所芦苇荡,都推平了。还有这条路,这路修的时间长了。”晏若愚笑着说,“我上高三的时候,有时候托懒,不想走就打车回来。厂门没拆,但是整整一年半都没开过,每天坐车从环城路绕一圈,从这条路进厂。”常望宇感觉不对,“厂门不是拆了嘛。”“我高考完厂门才拆掉,然后把那条路变成了马路,”晏若愚跟他解释,“就觉得修路可频繁了,两三年挖一次全城。我上初中那会儿,上面说要改暖改气,两栋楼之间都挖空架个竹板……”安令惟看了看鱼塘,“鱼塘又没拆,为什么不注水啊?空着多难看!”“不知道现在归谁管,”晏若愚也很无奈,“公园的旱冰场被拆了修路,现在广场舞都在这儿跳。”常望宇本来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变化弄的有些戳心,听到这儿突然笑了,“物尽其用,不算浪费。”他顿了顿,又实在没忍住,“这些变化都是多少年的事儿?”“时间不长,”晏若愚说,“厂子倒闭七八年了,但这些变化也就三四年,我初中的时候都还是原样子。”晏若愚其实一直不能释怀,她上高中以后的确是忙,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有时老晏的情况不乐观她还得往医院跑。老晏喜欢近郊那家医院的环境,所以晏若愚三年把白银城跑了个对穿,不知道多少次从厂公园擦边而过,却从来没顾得上进来看看。三年一晃眼就过去了,等她发现厂门不通车,发现自己可以坐车从新修的马路进入厂区,已是物换星移。而高考完的三个月假期,她又经历了丧父之痛,顾不上在意满城挖坑修路的现状——待回头,人事已非,满目的不熟悉。“怎么样,”晏若愚指了指鱼塘,“不是旅途么,哲学上叫运动,通俗点儿叫变化,有思路了没。”常望宇先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想……所以你是给我灵感?”“也不是,”晏若愚想了想,“觉得挺合适的。从高中政治必修四讲运动,时间的推移,空间的变化,格局的重置,都是旅途。”“一首歌要出彩,其实与风格关系不大。你现在再看《不独独予》的成功就会觉得恍惚,因为无论词曲,与你现在的作品相比都显得稚嫩。”晏若愚分析,“旋律抓耳,填词引起了听者的共鸣,这就是成功的最直接原因。这是你要考虑的问题,我就是想找个切入点,让这些东西具象化。”常望宇眼神蓦地一亮,他其实对新专辑的几首歌都很满意。但只是满意,称不上惊艳。“或许我可以……再写一首民谣?”常望宇低头踢了几块石头,扬起不少土,赶紧停下来站好,“之前那首民谣是很笼统的一个概念,就是在说,我,在路上。我可以再写一首民谣,就写小城白银的这些变化,嗯……”“啊啊啊啊啊啊——”安令惟从山坡上一路溜下来,激动的大喊,“你们的山都是土山!我们那边的山——都是石头——”晏若愚吓了一跳,看她从天而降,带下来一路的土,总觉得安令惟下一秒就要摔个粉碎,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你小心!”“我可是安大人!”安令惟再次冲她激动地大喊,“啊啊啊啊——”啊什么啊!晏若愚三魂七魄勉强归位,长出一口气随便找了个水泥墩子坐下来,“吓死我了。”常望宇刚才满脑子都是创作想法,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双眸子十分茫然地看了看晏若愚,又看了看安令惟,后知后觉地问,“……什么?”“没什么,你继续,”,晏若愚一把抓住安令惟开始拍她衣服上的土,“没带换洗衣服,你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对了,其实我们说的白银,一般指白银区。”晏若愚在度娘输入“白银”,“你看,白银市的其他这几个县和区,都是前几十年建市的时候逐渐划过来的,这几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方言和地区文化,好玩的是,”晏若愚看着安令惟的衣服发愁,“我也不知道我家有没有衣服给你换……这几个县区的人一般都不会说自己是白银人或者白银市人,都会直接说县区名,也从来不提铜城这个别称。”常望宇听的新奇,又想到晏若愚说白银没有方言,“你们白银人都会说兰州话吗?”“也不是都吧,多少会一点,”晏若愚换了兰州话,“加我给你佛一哈?”“歌词写成散文怎么样,不需要和旋律完全重合,用娓娓道来的语气,温柔一点,”常望宇比划了一下,“前奏和伴奏可以用念白,很淡很淡的语调念出来,最后可以用多个声部增强感染力,衬托一个平静的小城所体现出来的巨大变化。”江哥把几人送到厂里就去了白家在这边的老房子,估计是打算睡会儿。晏若愚把两人领回家,先给安令惟找了件能换的衣服,然后让常望宇进书房写歌,最后压着安令惟出门。“小鱼儿你干嘛?”安令惟扯着嗓子,“你家没人你就这么让他待着!”晏若愚笑,“就那房子,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人惦记吗?”“那也不行!常望宇一个男生!”“那是书房,”晏若愚捏了捏眉心,“不要随便质疑人家的人品嘛,会被打的。”“哦,”安令惟瞪她,“你叫我出来干啥?”“买菜。”“……小鱼儿我发现你挺欠的,”安令惟继续瞪她,“我是不是特好糊弄?你外卖都订了当我没看着是吧!”“我哪敢,”晏若愚看她一眼,“常望宇创作要有安静的空间,正好你不是有一堆问题么,问吧。”“差点忘了,”安令惟一拍脑门,“你什么情况,怎么招惹上这尊大佛!”……大、佛?“你别说的好像我惹上了什么黑道大哥一样好么,”晏若愚没忍住笑,“还大佛呢,你咋不说我惹上佛祖了。”“你还不如惹上个黑道大哥好吗!”安令惟眼睛瞪的像要吃了她,“娱乐圈诶娱乐圈啊大姐!到处都是拿不到明面上的交易,他才十八岁就能火成这样!你信他背后没人捧吗!”安令惟对这个问题看的很“透彻”,明星就适合碰上了追着赶着要签名要合照,但不能交朋友,娱乐圈一锅浑水,里面没一个能幸免的。晏若愚无奈,“那是我师父的徒弟,我正经的师兄。背后的那些破事咱们管不着,但常望宇要出节目,我是最合适的伴舞,我总不能不给我师父这个面子。”